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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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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溝

(2018-06-20 12:38:49) 下一個
代溝


         
                     李公尚


聽到一陣陣急促的門鈴聲,梁珍妮慵懶地披著睡衣,走向門口。透過玻璃朝外一看,大吃一驚。趕緊打開房門,驚訝地問:“媽,是你?你怎麽來了!”


羅碧姍一臉疲憊,拉著一個行李箱站在門外,陰鬱地白了女兒一眼,說:“我怎麽就不能來?這是我的家!”梁珍妮趕緊說:“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麽遠的路,你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讓人家有個準備……”“媽來了還要準備什麽?我又不用你去接我。”說著,羅碧姍一步跨進門,放下手中的行李,警惕地朝女兒身後的室內四處搜索。


在虛掩著門的洗手間裏,鏡子裏反映出一個男人的身影,正在洗漱。羅碧姍問女兒:“你怎麽……你可真大膽……你的男朋友?”梁珍妮閃爍其詞:“不,算不上……隻是他……覺得我們家的位置不錯,想租我們一個房間……來看一看。我……還沒,還沒答應呢…… ”


羅碧姍瞪了女兒一眼:“和媽媽還不說實話!到底是什麽人?”梁珍妮壓低聲音,噓聲解釋:“媽,是個白人。我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接受的……”


洗手間裏的男人走出來,朝梁珍妮和羅碧姍點點頭,沒說話,徑直出門走了。


羅碧姍看著男人的背影說:“不管什麽人,媽是怕你吃虧。男人沒個好東西!”


梁珍妮見媽媽的臉色陰沉,趕緊喜顏悅色地問:“我爸爸怎麽樣?還好嗎?怎麽沒和你一起來?”羅碧姍心氣不調,說:“他能怎麽樣?好不好的還不就是那樣!我用不著他和我一起來!”
 


梁珍妮猜想媽媽一定又和爸爸吵架了。過去媽媽和爸爸吵了架,經常一個人來美國,住一段時間,然後讓她給爸爸打電話,由她逼迫爸爸向媽媽道歉,再讓爸爸來把媽媽接回去。


梁珍妮從冰箱裏為媽媽拿出一罐冰咖啡,遞到她麵前說:“媽,你想吃什麽,一會兒我和你一起去超市買。 咱倆一起出門,人家又會以為是我姐姐來了。前幾天還有同學問我:怎麽最近沒有見你姐姐?我忍不住笑起來,向她解釋說你是我媽,人家都驚訝地合不攏嘴呢。”


梁珍妮知道媽媽喜歡別人說她長得年輕,說她和她女兒走在一起,像姐兒倆。果然,羅碧姍聽了,對著牆上的大鏡子,轉動著自己的腰肢,擺出舞台模特的姿勢,孤芳自賞地說:“四十了,還像二十歲的黃花大姑娘,老色鬼還不滿足!其實四十來歲的女人,才最有韻味……”


梁珍妮見媽媽麵色轉暖,趁機說:“媽,你來得可不是時候,我這一段時間比較忙,正在準備考試,沒有時間陪你……”“媽用不著你賠,我就是想在這邊靜一靜心。”羅碧姍說。


梁珍妮十五歲時,從中國來美國一所私立中學上初三,她爸爸在當地買了一所房子,讓媽媽來陪讀。去年她考上附近的一所大學,她媽媽才回中國去。


媽媽這次突如其來,讓梁珍妮覺得處處都不方便。她希望媽媽早日回去,卻遲遲不見媽媽有讓她給爸爸打電話,要爸爸來接她回去的意思。於是試探著問:“媽,家裏無論出了什麽事,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


羅碧姍沒等女兒說完,敏感地問女兒:“怎麽?是你爸爸給你打電話,讓你勸我回去?”


梁珍妮搖搖頭說:“那倒沒有,隻是我覺得,家庭有矛盾,是正常的事,一般應由男的先給女的道歉。因為男人理應比女人心胸大一些。你和我爸爸,當然也是要我爸爸先給你道歉。要不,我給我爸爸打個電話,讓他給你道歉,來接你?”


羅碧姍忿忿地說:“打什麽電話?用不著打。他巴不得我不回去呢!”


梁珍妮漸漸沒有了先前那股對媽媽的殷勤。她背著媽媽給爸爸打過電話,問爸爸什麽時候來接媽媽回國。爸爸支支吾吾絕口不談他和媽媽之間的事,隻是囑咐:“要照顧好你媽,畢竟是媽媽,當女兒的要孝順……”


然而,梁珍妮開始對媽媽看不順眼了。媽媽平時一人在家裏煩,她一回家,就讓她開車帶她出去逛,她見媽媽走在太陽下麵打傘,就不滿地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不夠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中國人?你看滿大街有幾個打傘的?在美國打傘,不用看就知道,不是中國人,就是印度人、再不就是越南人,都是些窮要麵子的國家。”


媽媽不高興地說:“太陽曬多了,容易老。你年輕不怕,我還怕呢。美國警察沒有規定不讓打傘吧?”女兒噘著嘴嘟囔:“越窮的國家越窮講究。亞洲國家的人,本來就不白,還總想把自己捂白裝成白人。反倒讓人家瞧不起,覺得你自卑。你看人家美國人,都喜歡曬太陽,在太陽底下曬一曬,呈現健康美。再說人家去哪兒都開車,車裏夏天有空調,冬天有暖氣,出門用不著帶傘。出門打傘的,一看就都是沒有身份的,人窮,買不起車,需要走路……”


一天女兒帶她逛完超市回家,路過一個體育中心,女兒說要進去辦一張練習打網球的學習證,羅碧姍說跟女兒一起進去看看,女兒看了看媽媽身上穿的裙子,就說她的穿著進體育場所不合適,讓她在車裏等。媽媽不服地下了車,說:“我在附近活動活動總可以吧?”梁珍妮說:“活動可以,別又掏出手絹,在大庭廣眾麵前跳中國大媽舞,讓人覺得你有神經病、跳大神呢。”


羅碧姍反駁道:“跳廣場舞怎麽啦?我又沒礙別人的事。我活動活動,也沒人認識我,你一回來咱就開車走,誰還記得誰啊?”女兒一聽,忙擺手說:“那我就不去辦了,咱還是現在就開車回家吧。我替你丟不起這個人。看到你這不管不顧的樣子,人家以為中國人都不正常呢。”羅碧姍見女兒生氣了,趕緊說:“好,好,好,你去辦吧,我不跳廣場舞。”


梁珍妮從體育中心出來,遠遠看到媽媽在一個樹下,雙手拉著一根橫樹枝,吊在樹上兩腿不停地亂蹬,撩起的裙子把紅內褲襯得格外醒目,引得路人都放慢車速,降下車窗驚奇地張望。梁珍妮趕緊跑過去,大聲說:“媽,你這是幹嘛?又嫌人家不把你當猴看?你看看周圍的人都在看你,你要注意點形象!”羅碧姍一聽急了,跳下地,不高興地說:“我形象怎麽不好了?我這是在拉一拉身高,讓身材更苗條一點。總統來了我也不怕,美國不是民主自由嗎?他還能管得著我健美!”女兒說:“要健美回家去健,家裏的地下室有那麽多健身器材,沒人管你。這是公共場所,不是私人健身的地方。再說,樹也不是你家的,你沒有權利去動。”


羅碧姍聽了不服,說:“既然是公家的,沒人管,就說明大家都可以用。隻要沒侵犯私人財產,公家的東西能占一點算一點,有什麽不好?”女兒說:“在美國,隻要不屬於你個人的東西,不管有沒有人管,你都沒有權利動……”羅碧姍不等女兒說完,反嗆道:“你來美國才幾天,就覺得自己是美國人了?你再怎麽裝,別人也不把你當美國人看。咱來美國,是為了沾美國的光,賺美國的便宜,你還想為美國做貢獻?”


梁珍妮聽了,氣得說不出話,拉開門上車,開車就走。她媽大聲喊著追了幾步,梁珍妮不理,從後視鏡裏見媽媽伸著雙手在空中亂舞,跑掉了一隻鞋,然後蹲在車輛來往的路邊哭起來。


梁珍妮想氣媽媽,故意不停車,一路開回了家。天漸漸黑下來,梁珍妮開始擔心媽媽,又開車回去找。開出不久,見媽媽披頭散發地沿著馬路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趕緊把車開過去讓媽媽上車。羅碧姍見了女兒,鼻子一酸,哭著問:“你嫌媽給你丟人,就不要媽了?天都這麽黑了,路上也沒有人行道,媽要是被車撞了怎麽辦?”梁珍妮聽了心一軟,和媽媽抱頭大哭,說今後再也不敢了。


回到家,羅碧姍心有餘悸地對女兒說:“剛才我在路上,遇到一個黑人流浪漢,把我給嚇死了。那黑人真不是東西!”梁珍妮急忙問:“他沒怎麽樣你吧?”羅碧姍說:“他倒沒怎麽樣我,隻是差點嚇死我。我路過一個小公園時,見路邊有個長椅,想過去坐下休息一下。剛走近,突然看到呲著一排白牙,才察覺椅子上躺著一個黑人。他右手握著一根東西,在他腰部下麵甩來甩去。我以為他在甩腰上的皮帶,仔細一看,他是在甩他那根東西,有一尺多長,和驢的一樣。我嚇得趕緊跑,跑遠了回頭看,見他還在呲著白刺辣的牙衝我笑。他那東西那麽長,簡直不像人!”


梁珍妮聽了,不以為怪地說:“我以為是什麽事呢,原來是這個。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見得多了。別看他那東西長,一般越長的,越都軟塌塌的,沒勁。”


羅碧姍不滿地白了女兒一眼,說:“你看你個女孩子說這話,不怕讓人笑話!人家都是真有什麽事,也不會對外人說。你倒好,還是個黃花姑娘,就亂說。將來戀愛結婚,讓男人怎麽看你?有些事打死也不能說!”


女兒不服地說:“那是你們那代人的觀念,現代年輕人早就不那樣想了!”


媽媽說:“不管是哪代人,年齡大了才懂得,最後吃虧的,都是女人!”


幾天後,羅碧姍和女兒從超市購物回家,晃著手中的幾個小袋對女兒說:“反正閑著也沒事,我在後院種點菜,讓家裏有新鮮蔬菜吃。”


女兒說:“那要到市政廳去報備才行。”“報備?怎麽報備?”羅碧姍不解地問:“在自家後院種菜市政廳也管?他美國政府管得也太寬了吧!”


梁珍妮說:“這裏的法律規定,不管是前院後院,你要改變原有環境的麵貌和用途,都必須要到市政廳去申請。市城管給你一份表格,讓你到離你住房最近的十戶人家去征求意見,問他們同意不同意。
如果那些家庭都同意,在表格上簽了字,你拿著簽字的表格去市政廳,市城管給你備案就算批準了。以後如果有人對你改變原有的環境麵貌有疑義或覺得受損而產生糾紛,對你起訴,你在市政廳的報備文件就是你的合法證據。這就是美國的社會民主。”


“種個破菜還這麽麻煩!國內的網上到處都說,在美國買了房子和地,就屬於自己的永久私有財產,在自己的地上想幹什麽都沒人管。怎麽種個菜還要受限製?”羅碧姍不滿地說。


梁珍妮不屑地說:“中國的網民對美國的事大都是道聽途說,偏聽偏信,以訛傳訛。加上各州的法律不同,有些臨時來美國探親的人在家人的後院種菜,沒有報備,也沒被城管發現,獲得了一點收益,回中國後就顯擺。但是他們並不知道,在他們離開以後,他們種的東西一旦被城管發現了,他們的家人會受到處罰。”


羅碧姍對女兒的話半信半疑。不久,她收到超市寄來的一封信,讓女兒幫著閱讀。信上指明,根據羅碧姍前些天去超市購物時使用的信用卡信息,和超市的監控錄像查證,她在購物時拿走了超市出售的四小袋種子,沒有交錢。超市出售的種子每袋售價三點五美元,四袋售價加上稅共計十六點三美元。超市對盜竊行為處以十倍罰款,然後視情況決定是否報警追訴。信裏附有幾張照片和一張罰單,要求羅碧姍在指定期限內,按罰款數額把支票寄到超市指定的銀行。


梁珍妮看完信懵了,質問媽媽是怎麽回事,羅碧姍委屈地辯解:“就這麽幾小袋種子,一袋還沒有巴掌大,裏麵隻有十幾粒,竟敢寫信來罰款!在國內種菜都不要錢,不管什麽種子,找人要一點就行。這怎麽……還說成是盜竊,這也太,太不講人權,太不尊重人格,欺人太甚了!”


梁珍妮氣憤地說:“這是在美國!東西隻要不是你的,在別人不知情的情況下,非法占有了就是盜竊。你偷了別人的東西,還讓別人尊重你?人家沒報警,就是看你對交罰款的態度,這已經給你機會了,你還狡辯!”


羅碧姍感到委屈,說:“我當時就是覺得種子這東西又不值錢,也沒人看到,順手拿了幾袋放進包裏,這怎麽能算偷?順手的事兒,在中國根本就不算事兒。他們罰款十倍,換算成人民幣,一粒種子得多貴啊!早知道這樣,誰拿這些破東西?”


梁珍妮衝媽媽大嚷:“咱們家正在辦美國投資移民,為了幾粒種子,你這一順,就有了違法記錄,咱們過去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知道不知道!


羅碧姍意識到事情嚴重了,嚎啕大哭。說:“誰想到……是這樣…….我這次來美國,本來心情就不好!你爸爸和我離婚,不願意多分我財產,我氣不過,才來美國的。為了不影響你,我一直憋在肚子裏沒和你說。這兩年,你爸爸又包了一個大學生,和你年齡差不多,人家懷上了他的兒子,威脅不分給她一半財產,就告他強奸。你爸爸和人家偷偷摸摸才兩三年,人家就要他一半財產,我陪他睡了二十年,青春都賠進去了,他也不願多分給我。就算是嫖妓,這二十年也應嫖出感情了吧?汽車還要折舊呢!嫖娼都是按次數支付磨損費的!他對我這樣,還有什麽天理!”


梁珍妮說:“媽!你和我爸爸到底是怎麽回事!烏煙瘴氣的!別說什麽誰耽誤誰,你不也是一樣耽誤了他的青春?這二十年你們是互相陪伴度過的,哪能隻說他耽誤了你的青春?他要真去嫖娼,哪能連續二十年隻嫖你一個人?男人都喜新厭舊,嫖一個女人,最多隻嫖一兩次。你當我不知道?”


羅碧姍哭著說:“那老色鬼哪有什麽青春?我和他結婚時他都四十了,我是懷著你五個多月時,他才和他前麵那個離婚和我結婚的。有些事我一直都不想讓你知道。他當時包我,就是因為我長得漂亮。為了和他結婚,我連大學都沒上完。”


梁珍妮聽了大受打擊,語無倫次地吼道:“你們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你這樣胡說八道,那我成什麽人了?父母的很多事,在子女麵前是一輩子都不能說的!你這樣不管不顧地亂說,我還怎麽活啊!人家國內很多明星,過去很多都當過坐台小姐的,成名後有幾個說自己過去的?”


羅碧姍腦子混亂起來,信口說:“當坐台小姐……怎麽了?我就是當坐台小姐,才認識你爸爸的。我這次來美國,就是想著還要去當。聽說美國沒有年齡歧視,四十多歲也能當……我顯年輕,幹這行輕車熟路,找個有錢的老外根本不成問題,比投資移民輕鬆多了……”


女兒沮喪地衝媽媽大吼:“在這裏,你去坐台也得會講英語!你不會英語,出去丟人,還不如在家裏接客好呢……”


 


2018年6月19日
於美國弗吉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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