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36)
投票
李公尚
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日，公立學校和一些工作單位放假。早晨六點半，我家叫早的電視機一響，劍拔弩張的聲音已在播報全美國最早結束投票的新罕布什爾州三個投票站的結果。盯著電視，我決定晚些時候去投票，因為電視裏播出：設在我家附近市政廳的投票站七點鍾開張，但市政廳外等待投票的選民已經綿延到市政廳的廣場上。分析說：這是趕著去上班的薪金階層（中國通常譯為“中產階級”）迫不及待地要衝進刀光劍影的腥風血雨中洗禮。此時熒屏上顯示：在冰冷的細雨中，分別舉著支持民主黨和共和黨候選人牌子的不同人群正叫囂對罵。
勢同不共戴天的刀光劍影，其實幾個月前已經“磨刀霍霍向豬羊”。我家左鄰右舍的草坪上，早已插滿藍色、紅色或白色的牌子，上書不同競選者的姓名和政綱，爭鋒鬥奇。唯我家草坪平靜如昔空空如也，便招惹了各黨信徒接踵而至推銷政見。民主黨人敲開我家的門激情勸捐：“捐助一百美元，可參加希拉裏現場演講會；捐助五百美元，可和希拉裏合影留念；捐助一千美元，可與希拉裏共進晚餐”等話音未落，那邊共和黨人已在我家走廊外奮力高喊：“你不必捐款，參加五十小時特朗普的義務助選活動，可獲特朗普接見合影；參加一百小時助選活動，可與特朗普共進工作餐；參加兩百小時助選活動以上，可獲特朗普簽名的紀念冊”。雙方各不示弱，紛紛舉著寫有不同總統候選人名字的標語牌，手舞足蹈，等我首肯，便插到我家前草坪上，以示又攻下一票。
我堅決不允在我家草坪上擺放任何標示。下個周末，好戲接著連台。三個不知在什麽電視節目中亮過臉露過胸的漂亮女演員，在幾個民主黨人的簇擁下，先聲奪人地又來宣揚希拉裏的政綱，其間不時撩起長裙曬出大腿，鼓勵我和家人任意與其中一位或全部合影留念，讓人感動地不從不足以平民憤。豔遇方逝，一夥共和黨人眾星捧月護著兩位職業棒球隊男星，又烏雲壓城般地掃票而來，這邊剛章顯特朗普的功德普度，那邊已亮開肌肉擺好姿勢與人合影留念簽字，更讓人暈厥得大感三生有幸還要世世代代傳下去。
這次大選的選民登記截止日期是十月十五日，但因十五日是星期六，登記部門休息，選民登記截止日期順延至十月十七日。我是最後一天才去登記的，因為坊間傳言：登記的最後一天通常最為熱鬧。其實，周六那天，熱鬧戲碼已經開場。為了最後吸引更多的選民登記，市政廳於星期六在市政廳廣場上舉辦農貿市場和物資交流大會，以招引更多的市民前往，借此鼓動更多市民參選議政。那天市民們把各家自種的水果蔬菜、精心加工的南瓜糖果等拿到市場上拍賣或交換。因時近“萬聖節”，廣場上賣的買的和逛的很多人都穿著奇裝異服，扮成光怪陸離的形象，張揚於市，嘩眾取寵。尤為引人注目的，是在陰陽怪氣之中，支持不同政黨的廣告標語大行其道，各政黨的助選團體穿行期間，拉票拜街，叫囂鼓噪。恰似牛鬼蛇神魑魅魍魎紛紛出籠，於光天化日之下作法施咒。
星期一我去登記選舉，市政廳外仍不消停，諸多助選組織的很多人士依然身穿奇裝異服散發傳單，招徠選民。放眼望去，儼然人氣不足，鬼魂不散，陰盛陽衰。
隨著大選日的臨近，街頭巷尾、林中河邊都飽浸了大選的霧霾：有溜狗的居民給狗穿上代表黨派顏色印有候選人名字的背心招搖過市；在路上衝滑板的少年身披印有候選人口號的披風糾集呼嘯而過。社區裏被認為是“搖擺”的選民，更成為各黨據情力爭的搶手貨。一群群開過演唱會、辦過畫展、或教過芭蕾的等耀眼人士逐家登門現身說法，拉票助選。各教的牧師、神父、阿訇和拉比們也各顯神通，百年不遇地起早貪黑，聲情並茂地布道授業解惑釋疑，把各自傾心的候選人托為上帝、真主、先知或救星的化身，力推熱捧。
隨之有關大選的謠傳應運而生：有說希拉裏民調已領先特朗普數十百分點，勢在必贏；瞬即有反駁說多數選民民調時恥於表明支持特朗普，但投票時卻會毫不猶豫地投給共和黨。有民主黨人向“搖擺”選民預測：你不喜歡民主黨的希拉裏沒關係，她的搭檔蒂姆德才兼備，希拉裏年近七十，經過大選折騰，選上了也熬不到宣誓就職，屆時將有蒂姆繼任。更有支持共和黨的選民向自己的親友解釋：年已古稀的特朗普胸無點墨信口開河，即便選上，最多也就幹四年。現在選他，是為了等著看他在任期間被轟下台或被人玩兒死在任上，等等。
大選前一個周末，社區聯絡人（Community Guy）到各家發放本市兩年舉辦一次的寵犬選美大賽通知，鼓動各家前往觀摩。那日眾人進入選美場館，但見四十多條奇形怪狀的名犬按序登台爭奇鬥妍。期間一隻棕熊犬在主人引領下出場亮相，其肥大厚重的身軀套著花格西裝，頭部被梳燙成特朗普式的發型，麵部修飾著特朗普般的眼睛，身體兩側印著“投我一票，特朗普愛你們”的字樣，後腿直立，前腿作揖，款款走來。場內頓時大嘩，有評委見狀，堅稱有違賽場規則，憤然起身拂袖而去，隨即帶走些許觀眾。後麵繼續登場的也絕不甘人後，一隻上場的長毛獅犬，臨時被主人改剪成希拉裏式齊耳短發，圍著藍色絲巾，身著鮮豔服飾，上書：“我是希拉裏，請選我，謝謝”，照例後腿直立，前腿高舉，作雙手致意狀，喜眉笑眼地翩翩而行。一陣哄笑之後，又有評委和觀眾憤而離場。在展現技藝比賽時，一隻阿拉斯加犬在主人馴化下表演寬衣就寢，高枕仰臥。它將套頭睡衣用嘴脫去後，四仰八叉地躺下，胸前露出豔麗的乳罩和比基尼，上麵豁然寫著“我要特朗普”。一隻柯基犬按照主人的旨意，奮起短腿攀爬一段懸起的藍色絲綢，一陣爭先恐後，終於爬到頂端，用嘴銜下一段彩綢，拉開後上書：希拉裏必勝！
這場寵犬選美大賽在哄笑和咒罵中謝幕，因評委不夠規定人數和觀眾拒絕投票，無法選出勝負，最終在觀眾的噓聲中宣布：因本次賽會選擇的時機不佳，故決定擇日再賽。
大選日清晨的一陣小雨過後，日出霧散，豔陽高照。我和家人於中午時分前往投票。市政廳外氣氛仍然狂熱，很多投了票的選民久久不肯散去，一邊看著廣場上大屏幕實況轉播的各州投票盛況，一邊舉著不同的標語牌搖旗呐喊。隨著電視計票的實況進展，歡呼聲，惋惜聲，咒罵聲此起彼伏。這時不知什麽團體慷慨送來免費的午餐，一份份香味誘人的熱狗、三明治和可樂等分發到正在搖旗呐喊公而忘私的選民手中，當然午餐發放的重點目標，還是剛到來的選民，他們被鼓勵吃完後再去投票。為了避免賄選之嫌，各分發人員隻是口頭暗示：這是某黨派的助選人員捐款購買的。
我從呐喊助威的人群中穿行，早有無數的手臂伸出遞上印滿政綱和姓名的傳單廣告，沒走幾步手裏臂上已豐貫滿盈。這次總統大選和部分聯邦參眾議員選舉共用一張選票，本市市政廳卻把州議員的改選和本市市長及市資政們的選舉候選人員也同台搭車印在同一張選票上，讓選民一起填寫。於是那些當地參選的諸多政客，一早就西裝革履，油頭粉麵地站在接近選舉站入口的地方，彬彬有禮地列成一隊，虛心假意地爭相和進入投票站的選民握手，忙不迭地向選民手裏塞自己的名片照片，拜請選民投票。
進了選舉站，出示身份證，聲明自己的姓名、住址和公民身份。經驗明正身無誤，便領到一張機器當場編號的準入證，填寫姓名、住址，簽名宣誓自己的身份無詐，然後憑此證進入下一個房間換取一張選票。選票上印有諸多姓名和隸屬黨派，但除了希裏拉和特朗普外其他人我一概不識。拿了選票由工作人員指引去到空閑的寫票台。寫票台是在一列長桌上隔成的一個個的隔間，投票人坐在那裏寫票不必擔心被打攪。其實選票並不是用來寫的，每個候選人姓名前麵印有一個橢型圓圈，選舉人隻需把侯選人姓名前相應的圓圈用指定的筆塗黑即可。
寫好選票由工作人員指引走向投票箱。投票箱實際是一台正在運轉的精密掃描機器，投票人在工作人員和監控錄像的監督下，將選票平放在投票機的表麵，投票機自動將選票送進機器，即時通過光照掃描，完成計票，然後選票落入投票機下部的密封箱裏。掃描計票過的選票自動被封存，無人能從密封箱裏取出。以備以後必要時查驗。令人驚奇的是，這樣先進的機器，在機身的一個角上豁然標明“中國製造”，不知中國人是否用過這種機器。
投票後回到家中，仍難免選舉之擾。接二連三的各黨派助選人員登門拜訪，詢問將票投給了誰？然後計算結果，分析形勢，同時鼓動與他們一起為剩下的選舉時間搖旗呐喊，以壯聲威。此時我心裏早已祝願：天啊！讓這場偉大的擾民工程早點結束吧，還我一個平靜！
2016年11月8日
於美國弗吉尼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