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姑娘
李公尚
住在離我家隔有幾幢房子的鄰家姑娘薩沙•弗格森,從小就是街坊鄰裏皆知的女孩兒。上小學時,鄰居們常見她下了校車,在回家的路上,蹦蹦跳跳地邊走邊在路過的草坪上拿大頂,翻跟頭。有鄰居家的狗追出來,她就作勢趴在草坪上和狗廝纏。不知好歹地狗齜牙咧嘴向她撲去,她敏捷地翻滾到一邊,順勢飛起一腳把狗踢得嗷嗷叫。她的身手讓人忍俊不住,招數屢試不爽。那些多次吃了虧的狗們,以後再見到她在自己主人的草坪上耍把式,雖仍義不容辭地奮起盡責,但隻是虛張聲勢地吠叫幾聲,不敢近前。
薩沙的無憂無慮和聰明機敏,讓她成為這一帶同齡人的孩子王。她常帶領同齡的男孩兒女孩兒,甚至一些比她大的孩子們,在附近的草地上和樹林裏玩兒得有聲有色。她糾集組織的足球賽和橄欖球賽,讓這一帶的孩子們盡情歡樂地忘乎所以。鄰居們常望著她矯捷可愛的身影,感歎地說:有其父必有其子(Like father, like son)。她父親弗格森先生,是本市公立高中著名的橄欖球教練,她母親弗格森女士在鎮上的商業中心開辦了一個少年藝術班,教授芭蕾舞。
那年聖誕節假期的第一天晚上,大雪紛飛。晚飯後我聽到門鈴聲,前去應門,見薩沙頭戴高大的紅色毛絨帽,肩披厚厚的花格大圍巾,身著單薄的橙色運動衣,足蹬白色長統靴站在門外。見我開門,她目光直視著我,嫣然一笑,不容我開口,單刀直入地說:“下雪了,我把你家車庫門外車道上的雪鏟幹淨,你給我三美元,就這樣說定了,行嗎?”
用這種奇襲的方式,企圖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似乎符合她的性格。她說著就要動手幹。我製止了她,指著路燈下飄灑的雪花說:“雪還在下,不等你鏟幹淨,路又會被雪覆蓋,你根本就鏟不幹淨的。”
薩沙像所有被戳破了把戲的孩子那樣,露出狡詰的笑容,眨眨眼說:“或許你是對的,我最好到別人家去碰碰運氣。下雪天,總會有人喜歡我這樣做的。祝你晚安。”
在她轉身離去時,我忍不住掏出三美元,把她叫住,說:“那好吧,就請你幫我把車道上的雪鏟掉。”薩沙聽說,轉回身來,臉上露出驚喜。雙手接錢時口中稱謝不已,說:“我知道你們中國人會給我機會的。”我囑咐她:“下這樣大的雪,鏟一會兒就回家吧。時間晚了,你爸爸媽媽會為你擔心的。”
薩沙摘下高大的毛絨帽,丟在雪地上,把長長的金發在頭頂上打一個結,甩掉肩上的圍巾,以一付赤膊上陣的架勢,說:“我已經上七年級了,爸爸媽媽才不在意我出來掙零花錢呢。十三歲不需要別人操心。”
我不知薩沙是什麽時候離去的。但是車庫門前的雪,始終沒有鏟幹淨。直到第二天早晨,雪仍在下。
那年夏日一個周末的黃昏,晚飯後我去社區的遊泳場遊泳,遊泳場裏除了幾個人躺在遊泳池邊的躺椅上曬太陽,遊泳池裏沒有一個人。在我準備下水時,一個敏捷的身影從遊泳池邊的救護台上跳入水中,以極快的速度遊到我身邊。那身影翻騰著水花,從水中抬起頭來,看著我說:“咳!會遊泳嗎?不會我可以教你。”
我仔細一看,是薩沙。她為完成初中階段的社會服務誌願者課程,在做社區義工,擔任遊泳救生員。她說這門課的分數,是靠不斷工作的積累得到的,她希望得滿分。看著她天真無瑕的樣子,我想告訴她我的遊泳技術能讓她吃驚,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她搶著說:“教遊泳和陪練可不是免費的,一小時十塊錢。如果你同意,趁著現在沒有人來,我們可以立即開始。”我說:“好!但咱們要先比賽,三百一十英尺,看誰先到達終點。如果你贏了,你就教我遊泳,好嗎?”薩沙聽了毫不示弱,爬上岸來,做好跳水的姿勢,看著我:“準備好了嗎?”
這是奧林匹克標準五十米長,二十五米寬的遊泳池,一個來回三百一十英尺即一百米,我先於她十多米到達終點。她認真地看了看我說:“那好,你贏了。那麽花樣遊泳你會嗎?如果想學,我教你,也是一小時十塊錢。”我說:“花樣遊泳是女性表演的,哪有男人學這個的?”她驚詫地瞪大眼睛,十分驚奇地問我:“難道學本領還分性別嗎?”她見我無動於衷,就紮到水裏做了幾個花樣來吸引我,她的身形,像美人魚一樣運動自如,給人以美感。
她上下翻騰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對我說:“算了,沒時間了,那邊有人來遊泳了,我得去做救生員了。如果你改變主意,想學了,就來找我約時間。學一小時的本領隻花十塊錢,無論如何都非常值。”說完,迅速向遊泳池邊的救生台遊去。
夏天過去的時候,市裏的電視台播放了一段新聞:本市十四歲的中學生薩沙•弗格森小姐,在夏季擔任社區遊泳救生員期間,先後救了三名本社區遊泳時溺水的人士,其中一名女士和兩名兒童。市長丹爾頓先生向弗格森小姐頒發優秀市民獎及獎金一百元。她的社會服務課程,得了滿分。
從外界通往我們社區的那段道路,有兩個大的連續彎道,彎道兩側是高高的山坡,坡上長滿樹木,致使轉彎的車輛可見度不良。春秋時節常有小鹿、獾鼠等動物從樹林裏突然竄出,穿越道路,造成不少行車事故。於是,市政廳決定把從山坡中部到路邊之間的樹木全部清除,種上草坪,形成約五十米長的斜坡,這樣看過去視線開闊,也減少了動物穿越道路。那年冬天,連降了兩天大雪,山坡被皚皚白雪覆蓋,道路上的雪被鏟雪車推向路邊,在山坡腳下形成了一段高高的雪牆。
那個周末,我途經這裏,轉過彎道,看到前麵一輛警車閃著警燈,警示經過的車輛注意,這裏原本單向行駛的兩條車道關閉了外側沿著雪牆的一條。我猜想一定是雪牆塌下來,堵塞了道路。我沿著彎路慢慢行駛到跟前,發現被關閉的車道上,停靠了數十輛汽車,長得望不到頭。許多當地居民站在車外,興致勃勃地朝斜坡上望著。
斜坡上有幾十名兒童,正興高采烈地坐著塑料滑板,從坡上衝到坡下,玩兒滑雪遊戲。我好奇地停下車來,聽到一位過路司機向路邊一名疏通交通的警察抱怨:“這是誰想出的主意?要是有的孩子把握不好,從坡上滑下來,衝出雪牆,摔到道路上,那可就危險了。”
警察聽了聳了聳肩,說:“這就是我為什麽在這裏的原因。我們還能做什麽呢?查遍了市政廳的法規,找不到禁止市民們這樣做的規定。即便是市政廳的議員們現在想禁止市民們這樣做,也要等到星期一他們上班後,開會表決形成法律才行。”說完,警察無可奈何地用下巴朝遠處揚了揚:“看到那個女孩兒了嗎?都是她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過去沒有人想到過這樣做。”
我順著警察示意的方向望去,見斜坡下放著一個火盆,裏麵燃著木柴。一個女孩兒把一隻裝滿雪的水桶,放在火盆上溶化,然後提著水桶走到坡頂,把桶裏融化的雪水澆在坡道上,再用雪鏟修整坡道上不平的地方,忙得不可開交。那是薩沙•弗格森。火盆旁有個裝木柴的紙箱,紙箱上寫著:“享受快樂的刺激,一元錢滑兩次。”不斷有從坡頂滑到坡下的少男少女,站起身通過被刨開缺口的雪牆,跑到停在路邊的車旁,向家長要一兩元錢,然後跑回去放進紙箱裏,再抱著塑料滑板歡快地跑向坡頂。
我對薩沙的創意頗感興趣。看了一會兒,走到紙箱旁,掏出十美元放進紙箱作為讚助。薩沙遠遠地看到了,提著水桶跑過來,邊跑邊問:“你有幾個孩子?不夠七歲的不能玩兒。成年人也不歡迎。”我朝她攤了攤手,她看了我幾秒鍾,抓起我放進箱子裏的十美元裝進兜裏,口無遮攔地說:“你兒子肯定不玩兒這個。他上十二年級,在學校裏隻會讀書和考試,大家都叫他是‘老師的寵物’。雖然他仗著個兒高,在學校籃球隊裏打中鋒,可惜動作太慢太柔,不是個好球員,不會有什麽大出息。每次看到他上場,我就心煩。”說著,吐出舌頭,把手搭在鼻子上,做了一個鬼臉。我一笑了之。她突然放下手中的水桶,跑到我麵前,踮著腳在我臉上吻了一下,說:“謝謝你!我喜歡你的錢。”
兩個月後,我意外地收到了薩沙給我送來的邀請,一張她自製的別有情趣的地請柬,邀請我去參加她十五歲的生日晚會。為此,我妻子專門去買了一雙估計她能穿的粉紅色芭蕾舞鞋,作為我送她的禮物,讓我帶去參加她的生日禮物。
去參加薩沙生日晚會的全是孩子,隻有我一個成年人。我應該早就想到這一點。尷尬之餘,我正要告辭,薩沙的父母弗格森夫婦從樓上下來陪我。薩沙穿上我送她的芭蕾舞鞋,當眾作了幾個漂亮的芭蕾舞動作,博得眾人的掌聲,她高興地跑到我麵前,踮起腳在我臉上吻了一下,說:“我喜歡你的禮物。謝謝你!”
晚會的來賓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薩沙的男朋友。一個又高又壯,正在上十二年級的男孩兒。那男孩兒看起來像成年人,西裝革履,係一條嶄新耀眼的領帶。他說他和我兒子是朋友,祝賀我兒子收到了一所著名大學提前錄取的通知書。薩沙的爸爸介紹說:薩沙的男朋友是學校橄欖球隊的主力隊員,今年報考了本州一所他想去的大學,申請了為優秀橄欖球隊員設立的獎學金。
聽到薩莎的父母談論薩沙非常崇拜和喜歡她的男朋友,我不識時務地脫口問道:“薩莎這麽小就交男朋友,不會發生什麽問題吧?”
薩莎的母親聽了,警惕地瞪大眼睛,驚奇地反問:“會發生什麽問題?”
我立即覺察到我的問題愚不可及,但為時已晚。隻好詞不達意地繞著圈兒說:“我是指……可能會影響她學習的那些事情。”
薩莎的母親看起來更加迷惑,繼續反問:“到底是什麽事?為什麽會影響她學習?”
我已經理屈詞窮:“我是說……唔,如果太小就交異性朋友,一旦發生了什麽問題……”
薩莎的父母終於明白了我要表達的意思,薩莎的父親忍不住笑起來。薩莎的媽媽認真地對我說:“那可就是做父母的責任了。為什麽父母不盡早並及時教會孩子注意這些問題呢?比如說生理衛生知識和使用避孕工具等。父母應像教會孩子使用餐具吃飯一樣,適時教會孩子正確處理生理需求。這沒有什麽難為情的。孩子需要這些知識。想想看,如果孩子餓了,需要吃飯,你是因為怕他噎著不讓他吃飯呢,還是教會他如何吃飯並吃得健康?”
我啞口無言,薩沙的媽媽繼續說:“教會孩子正確滿足生理需求,和教會他們吃飯是一樣的道理。孩子們有了生理需要,做父母的沒有權利裝作不知道,更沒有權利去壓製或限製孩子的需求,而是隻能去指導孩子如何去正確滿足需要。孩子也隻有學會了正確地解決自己的需要,才會保護自己。
薩莎的父親見我有些疑惑,笑著問我:“你怎樣看待你的孩子交往異性朋友?”
我回答:“好像我的孩子還沒有交女朋友。他見了女孩兒還很靦腆。”薩莎的父親點點頭:“這就是問題所在。他需要學習如何交異性朋友。我知道你的孩子是個好學生,我教他上體育課。不過,我想知道你是怎樣看待他交異性朋友?”
我謹慎地回答:“我希望他上高中期間不要交女朋友,那樣會影響他的學習。等他上了大學,再去交異性朋友,我們做家長的就不會去管了。”
薩莎的父親聽了點點頭。薩莎的母親笑著說:“你看,我們又回到了老問題上來了。為什麽上中學交異性朋友就一定會影響孩子學習?如果父母不及早指導他們,難道他們上了大學交異性朋友,就一定不會發生什麽問題嗎?”
我口拙腮笨地辯解:“因為上中學,孩子的身心還不成熟,可能會把精力都用在異性朋友身上,一天到晚沉溺於男女私情,而不用心去學習。”
薩莎的母親繼續笑著說:“這還是父母的責任問題。是父母沒有正確指導孩子恰當處理自己的生理需求,而任由孩子沉溺於你所說的‘男女私情’,是這個詞嗎?其實,孩子的生理需求是壓抑不住的。任何人的生理需求都是抑製不住的。作為孩子,正是因為‘身心還不成熟’,所以才需要正確指導。否則,他們需要的東西,你越不讓他們去想,他們可能越去想。想得苦惱了,又不知道如何解決,就會產生心理問題,那才真正會影響你所說的‘學習’呢。再說,‘學習’應是各方麵的。交異性朋友也是一種學習,是一種非常有用的學習。孩子從小就學習這些經驗,多交朋友。經曆得多了,長大後結婚時才知道什麽樣的異性適合自己,什麽樣的人可作自己的終身伴侶,那樣的婚姻才會幸福和穩定。這是真正的人生知識,學校的書本上不會真正教這些,孩子需要從父母那裏盡早學習。”
薩沙的父親看到我目瞪口呆,就摟著薩沙媽媽的肩膀對我說:“我想這可能是個觀念問題,但她說的是真的。你問問她……”他深情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說:“我肯定不是她的第一個男朋友。當然,她也不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我大約是在十三四歲時,交了第一個女朋友。後來又交了好幾個女朋友。不過現在,你看我和我妻子都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人,我們都希望永遠做彼此的最後一個異性朋友。對嗎?”
薩莎的母親點點頭,顯出對丈夫非常親昵的樣子,說:“我想我的父母也是很早就戀愛了。我聽說他們是在汽車影院的汽車裏懷上我的,那時他們才高中畢業。不過他們那個年代很不幸,選擇的機會不多,一旦懷了孕兩個人似乎很難再分離。現在可是好多了。即便是戀人間有了孩子,合不來了,還是可以重新選擇,不會為難自己。”
薩沙和朋友們在狂歡,但似乎也在注意我們的談話。她興奮地跑過來,高興地左擁右抱她的父母,分別親吻他們,感激地說:“謝謝爸爸,謝謝媽媽。”
薩沙的爸爸順便把身邊不遠的小兒子和小女兒也拉過來,摟在懷裏,親吻著他們對我說:“最重要的是,我們給了他們生命,就是為了讓他們幸福,讓他們做他們自己想去做的事情,而不要過多地幹涉他們……”
幾個月後的一天,薩沙下了校車回家,從我家的草坪前路過,我突然驚訝地發現,她的小腹部高高地隆起。我一怔!她懷孕了。細看這個漂亮的女孩兒,和其他下了校車的孩子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臉上布滿憂慮的肅穆,全然沒了先前天真純潔的頑皮。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遇到薩沙推著一個嬰兒車,在她媽媽的陪伴下去樹林裏散步。薩沙的媽媽高興地向我介紹“她”的小寶寶(Fresh baby),薩沙麵無表情地看著我。薩沙的媽媽說,薩沙需要休學一年,學習做媽媽。薩沙不耐煩地頂撞說,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孩子。因為她的男朋友,也就是這個孩子的爸爸,幾個月前和她分手了,她現在除了不得不給孩子哺乳外,一點兒也不願意看到這孩子。薩沙的媽媽耐心開導薩沙說:“男朋友分手了還可以再交,多交幾次男朋友並不是壞事。沒有經曆過感情挫折的女孩兒,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女人。”薩沙的媽媽告訴我,她已經關閉了在商業中心開辦的少年藝術班,專職在家培育這個小寶寶。家裏多了一個新生命,是一件非常令人振奮的事情。
此後,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薩沙。
兩年前,我到印第安納州的安納普勒斯,去參加普度大學舉辦的一個研討班,住在附近的一個小旅館裏。旅館靠近當地一個大型車輛駕駛學校,上百名在駕校學習駕駛大型貨車的學員也住在這裏。在這些大貨車司機中間,我意外地遇到了多年不見的薩莎。
亭亭玉立的薩莎梳著美麗的披肩發,文靜得像個大學生。我笑著對她說:“真想不到,你長大了,上大學了吧?”薩莎不以為然地說:“我恨上大學,我恨做大學生!我喜歡我現在這個樣子!”我說:“多年不見,我猜想你一定早就搬離了我們住的那個地方。”
薩沙說:“我媽媽和她的男朋友還住在那裏。她和我爸爸離婚了,當時我和我女兒被判給了我媽媽,我弟弟和妹妹跟著我爸爸搬去了別的地方。不過,他們才不在乎我幹什麽呢。我高中一畢業就離開了家,去找我男朋友了。現在我二十一歲了,夠了法律規定的學駕大型車輛的年齡,正在學習駕駛大型貨車,過兩天就考試了。想看看我女兒的照片嗎?”
薩莎掏出手機,打開讓我看她女兒的照片。我不由大吃一驚:她女兒大約一歲,是個黑白混血兒,由一個四十多歲、肥胖禿頭的黑人抱著。薩沙說:那個男人是她上高中時崇拜的著名拳擊手,高中畢業後她費了很多挫折,才隻身到達南卡羅來納州去找到他,和他交朋友。現在她男朋友年齡大了,不再打拳,天天酗酒,有時還吸毒,她就和男朋友分了手。她男朋友不讓她帶走她可愛的女兒,她非常生氣,發誓將來掙了錢,去打官司要回來。
薩沙告訴我:從美國各州前來這個駕校學習的學員,都統一由駕校安排,住在這個旅館裏。學習駕駛大型車輛的學費是五千美元,學員需要預付。但是學員如果和開辦這所駕校的運輸公司簽訂合同,學成後在該運輸公司至少工作一年,運輸公司就代付這筆學費。薩莎就是靠簽訂合同來駕校學習的。她告訴我,隻要考取駕照,就有了正式工作,一個星期後就可以領到第一份工資。但是很多人在取得駕照前的兩個星期裏,連需要自理的餐費都付不起,不得不向公司借貸,公司發工資時會從工資裏扣除這些借款。
我告訴薩沙我大約在這裏住一個星期,如果需要錢,我可以幫助她。薩沙認真看了看我,自信地說:“我需要錢時,從來都是自己去掙。”我說:“那好,我回去時可以幫你給你父母帶個口信。”薩沙聽了撇撇嘴,說:“我要想和他們聯係,我會打電話。”
那天晚上,一位住在我隔壁的男人來敲我的房間門,自稱是薩沙的朋友。他提出向我借二十美元,說等考取駕照,拿到第一個星期的工資就還給我。他借錢的理由非常肆無忌憚:來了兩個星期沒動過女人,現在需要借二十美元去玩兒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已經和他約好,馬上就要到他住的房間來,他已經讓住在同房間的另外一個人出去回避一小時。
我客氣地拒絕了他。他再三向我說明,二十美元玩兒一個女人非常便宜,特別是他約好的女人很漂亮,而且年輕有耐心,對於他這樣一個快五十歲的男人機會難得。而且他約的那個女人每天都很忙,很多前來學習駕駛大貨車的人都是借了錢排著隊約她的,能約到她很不容易。我再次婉言拒絕了他,他仍不肯離開,並和我講條件,說如果我能借給他錢,他就把他今天晚上約好的時間讓給我,他可以再約,再約需要再等兩個晚上……我不等他說完,堅決拒絕了他。他失望地看著我,深為自己沒錢,失去一次等待已久的約會惋惜不已。
正說著,一個女人拐過走廊,向我們走來,我定睛一看,是薩莎。她穿著很簡單,潔白細嫩的皮膚因剛洗完澡而透著清香。尤其一張性感鮮豔的嘴唇,和一雙染著紅色指甲油白淨秀麗的雙腳格外醒目。站在我門外的男人見到她,像一個站在家長麵前考試不及格的孩子一樣,低頭羞愧地說:“我到現在還沒有……沒有現金,能不能等我發了第一個星期的工資......”
薩莎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麵無表情地說:“我隻收現金,這你知道。既然沒有現金,你還約我幹嗎?”站在我門外的男人無地自容,不停地為毀約道歉。
薩莎把頭轉向我,問:“你怎麽樣?這次機會可以轉給你,你不必等。現在就開始,你們中國人總是很有錢的。”站在我門外的男人聽了,如蒙獲大赦般地邊逃邊說:“那好,祝你們玩兒得愉快。等我有了錢,再來找你約時間。”
我嚴肅地對薩沙說我沒錢做這種事。薩莎聽了,頗為失望。低聲嘟囔:“早就知道你們中國人隻會掙錢存錢,有錢也不會享受。”我說:“咱們是鄰居,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薩沙斬釘截鐵地說:“那又怎麽樣?我現在已是成年人了,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說著,頭一揚憤然離去。
大約一年前,我去加利福尼亞公務旅行,在5號州際公路靠近雷丁(Redding)的一個加油站休息。無意中瞥見一個曾似相識的女人,坐在一輛大貨櫃車寬敞駕駛室中的副駕駛位置上,搖下車窗,用手撩起厚重的窗簾,對著窗外抽煙。她默默地注視著我,我定睛一看,是薩沙,高興地過去和她打招呼。
薩沙對我並不熱情,隻是向我點了點頭,微微仰起下顎,朝我輕輕吐了一口煙,懶散地說:“總是遇到你,近來好嗎?”她說話時身子仿佛被不停地晃動,她毫不在意,若無其事和我聊天。偶爾低下頭看一眼,對著自己的胸前麵無表情地說:“不關你的事,遇到了一位老朋友……你隻管做完你自己的事……”
我透過她撩起的窗簾縫隙仔細一看,薩沙的兩條白嫩赤裸的大腿,搭在駕駛室的前台上,染著紅色指甲油白淨秀麗的雙腳,蹬著駕駛室的前部,一個男人正趴在她的兩條大腿中間,上下攢動。薩沙無動於衷地對我說:“開長途大卡車就是這樣,單調無聊,幾個星期下不了公路,每天隻有在加油站休息……”
一會兒,一個男人拉開窗簾朝外看了看我,打開車門,從薩沙的一條腿上跨過,提著褲子,爬下高高的駕駛室。邊走邊問薩沙:“你什麽時候去佛羅裏達?我下個星期拉的貨是運去邁阿密的。”薩沙從容不迫地拿起一條毛巾清理著自己的下身,說:“我才不在乎這些,隻關心發工資的日子。調度經理讓我去哪運貨都一樣。下次再遇到你,不許拿一大把一塊的零錢來讓我數,要提前換好大票。”說完,看著那男人爬上停在附近他自己駕駛的大卡車,對我說:“好了,我要去浴室衝個淋浴。再見吧!”
我剛要轉身離去,她又“呃”了一聲:“對了,你想要嗎?如果想要,趁我現在還不太疲倦,在這裏等著,我去洗幹淨就回來。老朋友了,你隻須付五十塊錢就行。我對熟人從來都是隻收成本價,這樣大家都能接受。再說,你們中國人有的是錢,不會介意放鬆一下……”我沒等她把話說完,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車上。
兩個星期前,薩沙住過的那幢房子門前出現了幾輛警車,閃著警燈格外引人注目。很快,她家門外對麵的道路邊聚集了很多記者,架設起繁雜的攝影器材。鄰居們傳說:聽警察透露,薩沙幾個月前去了中東的敘利亞,參加了一個聖戰者恐怖組織,成了其中的骨幹成員。最近參與了在也門製造的恐怖爆炸事件。警察正在她住過的房間裏搜查有關線索。
2015年8月10日
於美國佛吉尼亞
可能西人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