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36)
卡鋪
李公尚
作為諾爾曼議員先生的臨時助手，我需要到他在華盛頓特區的辦公室工作兩個月。頭兩天上班，我都遲到，第三天下班前，諾爾曼先生找我談話，問我早晨前來上班是否有什麽困難。我直言相告：家住得遠，路上堵車，一時還沒調整好趕路的時間。
諾爾曼先生聽了，默默地點點頭，問我住在什麽地方。我說住雷克瑞支方向，諾爾曼打開電腦看了看，笑著說：“你可以利用‘卡鋪’啊！”
我疑惑地看著諾爾曼，猶豫地說；我上下班的那條路，卡鋪至少要三人才行，我一人開車那樣做是違法的。諾爾曼想了想說：為什麽要違法呢？一會兒下班後去我那兒，我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卡鋪”（Carpool）就是多人快車線，也稱HOV，是上下班高峰期間，允許搭載兩人以上的車輛行駛的專線快速道路。這種專線鼓勵人們拚車同行，以減少交通流量，節省能源。
下班後我去找諾爾曼，他說：我們做個交易。我帶你去轉一圈兒，告訴你怎樣卡鋪，然後你送我去汽車維修站。我的車送去那裏保養，剛才打電話來說已經保養好了。
諾爾曼先生坐上我的車，讓我圍著聯邦環保總署，司法部，商務部和財政部等幾個部委的建築轉了一圈兒，然後問我發現了什麽。我不解其意，試探著說：各部委外的馬路邊上，站著下班的聯邦政府雇員，看樣子像在等車。
諾爾曼開心地說，沒錯！我還以為你沒有在意呢。你看！他們都在等“卡鋪”。自從有了卡鋪專線，開車上下班的雇員，就想出了找人搭車的辦法走快速專線。無論認識不認識，遇有下班的人，就停下問是否願意搭車。久而久之，一些乘地鐵上下班的人，下班後就到一些約定俗成的地點，等開車的人來問。這種方式利己利人，在華盛頓特區很盛行。
我不解地問：早晨開車上班，去哪找人搭車？諾爾曼笑著說：去地鐵站問啊！很多人擔心在華盛頓難找停車位，早晨便把車開到離家不遠的地鐵站或輕軌站，停在那裏，然後坐地鐵來華盛頓上班。如果你在地鐵站找不到人搭你的車，最好也把車停在那裏。坐地鐵來上班，會避免因開車擁堵，掌握不好時間而遲到。
我送諾爾曼去汽車維修站後，決定去找人走卡鋪專線。路過退伍軍人事務部時，見路邊有人排隊等車，我就停下詢問是否有人去雷克瑞支。一位排在前麵的男人微笑著問，能否把他送到勒廷輕軌站，在雷克瑞支的前麵一個出口。我點頭說可以。他高興地上了車，然後告訴我，這個等車點隻有他去那個方向，卡鋪還少一個人，在前麵商務部，通常會有人去雷克瑞支。
我們行駛到商務部，坐在我車上的男人指著前麵路邊幾個排隊的人說：“你看到其中那位金發女士了嗎？她去雷克瑞支。她曾搭乘過我的車。”
我把車開過去停下，問是否有人去雷克瑞支，那位金發女士果然笑容可掬地說搭車。上車後，她非常熱情地感謝我讓她搭車，誇讚坐我的車很舒服。然後對坐在我車裏的男人眉飛色舞地說；“哎！埃瑞克先生，真高興又見到你。最近幾天沒見你開車，我想你一定是可以按時下班了。”
被稱作埃瑞克的男人笑著說；“按時下班可以省地鐵費和汽油費。如果幸運，坐上車還可以閉目養神。我喜歡按時下班。”
說著，金發女士拿出手機，歡聲笑語地開始打電話：“朱利亞小姐嗎？我是藍絲，你坐上車了嗎？我已經搭上車了。你搭上開普頓先生的車，告訴他不要再繞到商務部來了，這邊沒人去雷克瑞支了。世界銀行那邊有人去雷克瑞支。”藍絲掛上電話，解釋說：“朱利亞小姐在白宮行政大樓等車，現在堵車，繞過來要多用十分鍾。”
接著，藍絲又撥手機：“詹森先生嗎？我是藍絲，我已經搭上車了。你不必去接朱利亞了，她搭了開普頓的車。你可以從H街拐到21街，國務院那邊有人去雷克瑞支。”她掛掉手機後朝我們笑笑，接著又撥：“霍爾蒙德先生嗎？我是藍絲，你還沒搭上車嗎？那好，你不介意從內務部走到國務院東門吧？大約七八分鍾後詹森先生會從那裏路過。對，加上你就湊夠三人了，國務院的維多利亞小姐在那裏等車，她和你去同一方向。”
藍絲女士打完電話，我打趣地說：“藍絲女士真像客運調度。這些聯邦雇員好像都是你的客戶。”藍絲看了我一眼，笑著說：“你一定是剛開始走這條卡鋪線。時間長了你也會認識很多住在那個方向的人。如果你有興趣，也會聯係到很多人。我走這條路十多年了，省了很多車費。住那個方向的很多人都給了我電話號碼。”埃瑞克先生笑著說：“大家都稱藍絲女士是卡鋪資訊台。很多時候我無法按時下班，下班後找不到人卡鋪或者搭不上卡鋪車，就打電話問藍絲，她幫了我很多忙。通過藍絲，我認識了許多卡鋪朋友。”
我稱讚說：“藍絲女士認識很多人，辦事一定很方便。”藍絲說，“除了卡鋪，其它沒什麽方便。”我解釋說，“你認識的人都在聯邦政府的不同部門工作，如果遇到什麽難辦的事，熟人之間聯係起來不是很方便嗎？”
藍絲聽了滿臉困惑，說：“遇到難辦的事，為什麽要聯係熟人呢？按照工作程序聯係，不是更方便嗎？再說，每人都有各自的職責範圍，不需要個人聯係。”我問：“工作之外，如果需要幫忙，熟人是不是容易些？”藍絲搖頭說，“工作之外每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每人的生活方式和興趣不同，不需要相互幫忙。”
埃瑞克先生讚同藍絲的說法。他告訴藍絲，明天早晨他會開車上班。藍絲聽了俏皮地說：“老時間老地點，見不到就不見。”接著藍絲問我；“ 明天你還開車來華盛頓嗎？我回答說來。”藍絲說；“明天早晨七點四十五分之前，你可以到雷克瑞支輕軌站等人卡鋪，過了這個時間還等不到人，你最好把車停好，改坐輕軌，這樣上班就不會遲到。明天早晨我可能還會搭你的車。”埃瑞克聽了，笑著說：“藍絲女士已經愛上你的車了。你可要做好準備，今後上下班，她一定不會讓你放空的。”
埃瑞克下車後，藍絲問我是否搭過埃瑞克先生的車。我說今天我是第一次遇到埃瑞克，過去從不認識他。藍絲驚訝地問；“你不知道埃瑞克先生？”我搖搖頭。藍絲說；“埃瑞克先生是這屆總統的內閣成員。你可以上網查一查，他是這屆總統任命的退伍軍人事務部部長。”我有些吃驚。藍絲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你是對的，人們為什麽一定要對政客們發生興趣呢？他們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招搖過市，幾年之後就不知所蹤了。”
以後一段時間，藍絲女士又搭了兩次我的車，還安排了幾次別人搭乘我的車。我感到每天卡鋪上下班，就像參加朋友的晚會，新鮮中充滿著期待，愉快中充滿著親切。
一天早晨，我晚到了輕軌站兩分鍾，沒找到人搭車，便改乘輕軌上班。下班後，諾爾曼先生把我載到聯邦財政部附近就開車走了，於是我在財政部附近等卡鋪。不久，一輛白色轎車（Mini van）開到我身邊停下，放下茶色的車窗玻璃，車裏的人問我去不去波托馬克米奧商場（Potomac Mill Mall）。我有些猶豫，波托馬克米奧商場在雷克瑞支的下一站，我不想麻煩別人提前一個出口駛出專線。開車的是位黑人女士，露出一口整潔的白牙，殷勤地衝我笑著，等我回應。我說我去雷克瑞支……黑人女士沒等我說完，就說沒關係，上車吧。
開車的黑人女士從後視鏡裏看了看我，和顏悅色地說：我們走專線還少一個人，我還要再去搭一位，你不介意吧？我回答說當然不。從反光鏡裏，我覺得這位黑人女士有些麵熟，但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汽車行駛到聯邦商務部時，我遠遠地看見引人注目的藍絲女士在等車，於是對黑人女士說：“前麵那位金發女士也去雷克瑞支。”黑人女士聽了，把車開過去停下，我放下車窗玻璃招呼藍絲上車。
藍絲喜眉笑眼地打開車門，往車裏一看，不由目瞪口呆，愣了一會兒脫口而出：“我的天哪！這是……”開車的黑人女士親切地向她笑著，藍絲馬上意識到要立即上車，於是驚喜地坐在黑人女士的旁邊位置。
藍絲沒有忘記和我打招呼，然後尊敬地問黑人女士：“夫人，你這是……”黑人女士說：“我要去波托馬克米奧商場接女兒。她們學校今天在那裏舉辦誌願者義賣，為紅十字會募捐，由學生自帶各家烤的點心或蛋糕去賣。剛才我接到學校的電話，說接送學生的校車分配不過來，讓有條件的家長自願報名去接自己的孩子。”
我突然意識到，這位開車的黑人女士，就是總統夫人米歇爾•奧巴馬女士，不由肅然起敬。藍絲照例撥起電話：“凱茜小姐嗎？我已經搭上車了，你不要到我這邊來了。你可以去聯邦農業部接溫迪小姐。還有，你知道我搭了誰的車嗎？太令人吃驚了……最好，我還是明天再告訴你。”
過了兩分鍾，凱茜打電話告訴藍絲，她的車已經搭夠了人，不能去接溫迪，請藍絲轉告溫迪搭別人的車。藍絲聽了，回頭看看我，又轉回臉去對總統夫人說：“夫人，你能否再多搭一位乘客？她正等在聯邦……”第一夫人沒等她說完，就笑著問：“去聯邦農業部是從下個路口往左拐嗎？”
藍絲激動地立即給溫迪打電話：“溫迪小姐，你現在還沒有搭上車嗎？我們馬上就來接你，你知道我搭的是誰的車嗎？真讓我太興奮了……上車你就知道了。我肯定你會大吃一驚，永遠難忘。”
溫迪小姐驚喜萬分地坐上車後，語無倫次地問第一夫人；“夫人，路上這樣堵車，你為什麽一定要自己……浪費時間，去接孩子呢？”第一夫人笑著說；“我想，你一定還沒有做母親。孩子是我的，我是家庭主婦，照顧孩子和幫助丈夫是我的本份。等你做了母親，你會同意我說的話。”
2010年3月21日
於美國華盛頓D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