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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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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視 (原創小說)

(2012-02-04 14:03:49) 下一個

歧視

                                                                   李公尚

劉惠卿的征婚啟事及諸多玉照,在美國一家征婚網站上陸續登了七年。算起來她已過了七個二十九歲。網站給她寫信,委婉地讓她更新個人資料,她反應激烈,回信說如果再接到類似的信件,她將控告網站侵犯她的隱私權和對她進行年齡歧視。網站終於沒有再回信,於是青春從容的劉惠卿,也終於守住了她的二十九歲。

 那天,劉慧卿打開電子信箱,收到網站轉來的一份應征信和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爽目的美國白人,似曾相識,卻無從記憶。劉惠卿飛快地聯想著影視片中她所青睞的一些美國白人的鏡頭,漸已懶散的心如同加了燃料的內燃機,激動起來。

劉惠卿不由自主地走到鏡子前審視自己的麵孔和身形,習慣地抓起增白霜護膚露之類往臉上塗抹。然而臉上泛起的油光,卻如同舊家具剛油過了漆,推新出陳。梳妝台上堆放的上百種化妝品,讓她越來越對自己的門麵沒有信心。

十多年前,她從香港移民到加拿大,曾憧憬能和一位白人戀愛結婚。可在溫哥華她所居住的區域,幾乎全是來自香港的移民,她隨父母開餐館賣雜貨,脫亞入歐無從拾步。終於,滲透在她骨子裏的中國文化氣息,熏陶著她走進“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課堂,進入一所職業學校讀書。

劉惠卿學了兩年計算機課程。期間,有來自香港的男同胞向她示好,她嬌嗔地說:“到了外國,不找西人,豈不是白當外國人?”她父母問她周圍有沒有合適的中國男人,她說“我從不理中國人。在西人國家生活,和中國沾邊,最失麵子。”

劉惠卿輾轉來到美國,終於脫離了華人環境,進入一家大公司從事客戶來訪登記接待工作,開始頻繁接觸“西人”。每天上班,她和顏悅色地展示著自己的風貌,和白人同事交往,畢恭畢敬地期待著他們的垂青。但令她可氣的是,平時見麵的白人同事,卻常誤認她是馬來人。不厭其煩之餘,她和風細雨地解釋自己來自香港。“你是中國人?我兩個月前剛去過中國,我喜歡那裏。”白人同事用這種方式向她道歉。她聽了齜牙咧嘴地聲明:“我是在大英離開香港時來北美的,算是英籍拉。我才不要做中國人。”白人同事聽了,報之以笑說;“可實際上,你還是中國人。”

劉惠卿不做中國人,亦恥於與中國同事為伍。公司裏的中國同事見麵和她招呼致意,她佯裝不知或視而不見。有新來的中國女同事想和她聊天,問她是否來自泰國,話音未落她便破口怒吼:“我有那麽黑嗎?”新來的同事委屈地辯解:“我沒有說你……黑呀!”劉惠卿怒目而視:“你們說我像泰國人,像馬來人,就是歧視我。” 女同事嚇得不知所措,趕緊退避三舍。

劉惠卿厭惡黑,也極不滿意自己膚色的黃。分別交往了幾位美國白人後,她又和自己的高顴骨塌鼻梁也不能和平共處了。於是決定休假回香港去作整容手術。到了香港,她聽說中國大陸的整容手術質高價廉,並擅長做歐美式臉型整容,憤憤然說:“全世界就屬中國最能造假,整容都要去中國,可惡!。”然而她並不拒絕“中國”為她造假,奮不顧身地預約了上海的整容醫生。

她要求醫生為她整容成歐美式臉型。醫生根據她的臉型,用電腦製作出手術後的效果圖讓她參閱,解釋說,她手術後的臉型配她的膚色,可能看起來更像拉美人或中亞人。劉惠卿聽後警惕起來,忙說不喜歡歐美式臉型,更喜歡中國北方姑娘那種……呃,是日本或者韓國那種電影明星臉型。她不便告訴醫生, 在美國,拉美人大都是幹粗活的,她不想被美國人瞧不起。更不想讓美國人把她當成穆斯林拒之千裏。當然,醫生也不便向她解釋,她的扁臉厚腮削不成那種明星臉型。

劉惠卿煥然一新地回到公司,從人們的大驚小怪中,感受到了造假的便宜。於是趁熱打鐵,找幾個征婚網站,把自己的新照倩影換了上去。為此,她有了許多約會,於是沾沾自喜:看來這個世界也需要一些造假。

劉惠卿以膚色擇婿,精益求精,如同在實驗室裏選擇良種。幾年下來鮮有收獲。然而時不人待,每有新的約會,她依舊打起精神,扮起行頭,粉墨趕場。

這次這位新的應征者名叫亨特戴維斯,見麵後才知,竟是同一公司的同事。劉惠卿偷眼斜覷著亨特,欲吐還羞地說,幾年前曾在公司的新年聚會時見過他。亨特對她本無印象,卻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對!對!對!想起來了,就是那一次,你穿了一件紅色的裙子,呃,不對,也許是綠色裙子。反正不管什麽顏色,光彩照人,引人注目。”劉惠卿知道亨特言不由衷,但依然接了話題,故作矜持地說:“那時我比現在可水靈多了。不過大家都說,我現在更有品位。”

亨特是公司生產計劃部門的一位經理,曾到公司設在中國的工廠去工作過兩年,回來後便對中國女人有了偏愛。他自稱是“中國通”,尤其通曉中國女人的品行心理。因而見了中國女人,便似嗜血的寄生物,遇有體溫便本能地附著上去。他投其所好地用中文表達他對中國女士的喜愛,說尤其喜歡聽她們講抑揚頓挫的北京話。不料劉惠卿心有旁顧,說,我來自香港,是大英國籍,不講中國話。亨特解釋說他不在乎國籍,在他看來,香港台灣新加坡那邊的人,都算中國人。劉惠卿嬌嗔地說,她才不想當中國人,中國人是蝗蟲,拖累香港。亨特聽了目瞪口呆,無言以對。於是劉惠卿感到一種精神升華的快感。如同猴子搶了行人的物品,躥到樹上,有了居高臨下的得意。

亨特窺破了劉惠卿的外傲內卑,於是對她采用欲擒故縱的懷柔之術。第二次約會,劉惠卿心安理得地與亨特同床共寢,床第之間不免沾沾自喜,試想從此跳出了三界。現代社會,男人攻占女人的卵細胞,遠比攻占腦細胞容易得多。

然而男人喜愛享有女人,卻不願受女人的糾纏。如同人們向往天堂,卻不願意去死一樣。亨特和劉惠卿風火相借地同居了年餘,便有了嚼蠟之感,而劉惠卿依然小樓正東風地品嚐著修成正果的快活。一次哼特氣喘籲籲地從她身上翻滾下來,昏昏欲睡。春意正濃的劉惠卿纏著他讓陪她再說會兒話。亨特有氣無力地問她想說什麽,劉惠卿便如癡似顛地問亨特:“你到底愛不愛我?”亨特囈語不清地支支吾吾,劉惠卿不依不饒,追問:“你到底愛我哪裏啊?”她希望亨特此時能向她求婚。

風雨送春的亨特落花無情,說:“我喜歡你。你很像我在中國時遇到的一位中國姑娘。”劉惠卿聽了怒不可遏:“我才不像中國女人那樣賤。她們結婚前都偽造處女膜的。”亨特沒心沒肺地說:“那都是你們女人耍的小把戲,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中國女人愛撒謊。”劉惠卿怒氣衝天:“什麽你們你們的?我可不是中國女人。你這樣說我是對我的歧視。”哼特驀得醒過神來,忙揉揉眼睛忙她道歉。她轉嗔回喜,道:“快說,她們是怎麽愛撒謊的?”

亨特終於來了精神。眼睛裏閃著光說,他在中國工作時,周圍的姑娘們都喜歡他,卻都互不承認。每天都有不同的姑娘自願陪他外出散步,共進晚餐,或去歌廳跳舞,對別人卻撒謊說是在學英語。很多次他甚至能感到有些姑娘希望和他上床,但公司禁止性騷擾的規定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一次一位姑娘借口找他,深夜還不離去。他實在把握不住自己,就和她擁抱在一起。那位姑娘一邊示意為她寬衣,一邊嘴裏低聲喊:“不嘛,不嘛!不要!不要!”他聽後不敢動手。可那姑娘卻引導著他的手,幫她一件件地脫去身上的衣服,仍然不停地扭捏著身子說;“不要,不要,不要嘛!”他終於給那姑娘全部脫光衣服,把她放在床上,她一邊挑逗一邊繼續低聲喊“不要,不要,不要啊”。直到他全部脫光自己的衣服,上床摟住她,那位姑娘才突然嬉笑著對他說:“你討厭!你真壞!”當時他突然明白了,中國姑娘言行不一,愛說反話。她說不要,實際上就是要,越說不要就是越想要。她說你真壞,意思是你真好。說你討厭,意思是你不討厭,她很喜歡你。掌握了這個訣竅,就基本懂得了中國女人。後來再遇到其她姑娘說“不要”時,就不再擔心了,隻管放手大膽幹。亨特說著,忍不住開懷大笑。

劉惠卿聽了羞愧交憤,大罵亨特鮮廉寡恥,之後氣得一星期不理他。但是每天上班後,她卻急不可耐地借故到亨特所在的部門去偷窺亨特。她希望看到哼特已被她折磨地痛苦不堪,無精打采。然而每次偷窺,亨特看上去與前並無二致,依然故我地瀟灑開懷。

幾天後,她氣急敗壞地發現,亨特正在試圖親近那位上次被她怒斥過的中國女同事,心裏陡然慌了起來。她平時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那些學曆比她高,職位比她好,年齡比她輕,相貌比她美的中國同事。她憎恨自己長著一副和她們相同的臉,卻不如她們受寵。感覺如同她傾其所有買了一件高價時裝,穿上參加社交,卻遇到了穿同樣服裝的人比她更有魅力一樣。

下班後劉惠卿趕緊打扮了約亨特共進晚餐。她一邊透過身上的珠光寶氣,展現自己身體的豐滿和性感,一邊衛星繞月般地問亨特想不想和她繼續下去。美國人的趨利避義,如同法國婊子的嗜財罔命。亨特秉承這種輕佻,避重就輕地敷衍說願意繼續保持關係,劉惠卿聽了似暈似醉,問:“那像咱倆現在這樣,到底算怎麽一回事嘛?”亨特聳聳肩:“就那麽回事!你知道的。”

那天晚上他倆借著酒精一陣顛鴛倒鳳之後,劉惠卿突然說想給亨特生個兒子。話音未落,亨特嚇得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劉惠卿忍不住笑著說:“看把你嚇的!放心 —— 將來我要是真能給你生個孩子,由我自己來撫養,用不著你操心。”亨特驚魂未定,焦躁地說;“生孩子可不能開玩笑,必須要雙方都同意才行。”

劉惠卿委屈地說:“咱倆在一起的時間不短了,早該結婚了。我年齡大了,如果再不生,可能就沒機會了。要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總要給我父母有個交代。還有,我想生個混血兒,讓他今後少受歧視。”

亨特聽了啞然失笑,滿臉不屑地說:“你們中國人真是邏輯混亂。兩人同居為什麽一定要結婚?生不生孩子和忠孝有什麽關係?要孩子是男女雙方的事,為什麽要給父母交待?”

劉惠卿有口難辯,脫口而出:“我們中國文化就是這樣。你應尊重我們中國人的價值觀念。”

亨特反唇相譏;“但你並不是中國人。再說我也從沒想過要讓中國女人給我生孩子。更重要的是,我決不想讓我的孩子是混血兒。還有,你就是生個混血兒,也不過和你所擁有的大英國籍一樣,隻能讓你有機會去歧視你自己的同胞。對白人來說,依舊是個雜種,如果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種族,你和你的孩子照樣會受人歧視。”

亨特和劉惠卿貌合神離地又相處了一段時間。終於有一天,亨特一吐為快地告訴劉惠卿,他已經厭煩了目前的生活,想換個生活方式,自己住一段時間。劉惠卿聽了,便和亨特大吵大鬧地開始拉鋸戰。

愛情總是讓犯錯誤的人不肯停留在一個錯誤上。亨特搬離後,劉惠卿不甘心自己在亨特身上白白浪費的時間和感情,於是開始不斷寫信給公司董事會,揭發亨特在公司裏對中國女性種族歧視,指責亨特在中國工作期間,對多名中國女員工進行性騷擾和性侵犯。

幾個月後,公司完成了對亨特行為不檢的調查,解雇了亨特。亨特離開公司兩天後,公司人事部門找劉惠卿談話,告知她在職期間,言行多有不當,希望她主動提出辭職。

劉惠卿心力交瘁地回到溫哥華的父母家,如同一隻在外麵挨了打得賴皮狗,躲回到主人家裏舔舐著傷口。住了一段時間,她準備回香港去找機會。美國的征婚網站給她發來郵件,表示願意繼續給她推薦白人單身男性,但請她立即付費,因為她已經進入了她的第九個二十九歲。

                                                 2012129

                                                 於加拿大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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