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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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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夫妻 (原創小說)

(2008-11-21 15:03:16) 下一個

臨時夫妻

                                                                  李公尚

張方喜每天到華盛頓的一家拉美餐館送貨,時間久了,餐館裏的那些拉美女人便和他調情:“咳!拉西諾(La Sino,中國人),有沒有女朋友,沒有就從我們這裏挑一個去,夜晚身邊多個女人會有趣得多。”拉美人似乎生性浪漫樂觀。張方喜於是打哈哈說:“拉丁諾(Latin no,拉丁人),一個不熱鬧,要多幾個才行。”那天,他們又在調情,不料其中一個年輕女人走到他身邊嫣然一笑說:“我叫卡若琳娜,給我你的住址,下班後我去你那兒。”張方喜聽了,慌得手足無措,在其他人的哄笑聲中倉皇離去。


    男女之間的朦朧感情,通常是美妙的。朦朧產生幻覺和渴望。張方喜來美國八年,剛申請到綠卡,正給他仍在中國大陸的妻子和孩子辦理移民手續,但要等四五年,妻子孩子才能來美國團聚。這八年來他孤身一人,身邊真得很需要女人。這些拉美女人和他調情,他感到歡欣和快慰。


    那天早晨,張方喜照例去送貨,在餐館後門,被兩個身著深色西裝的人攔住,向他問了幾個問題,便讓他等候。大約過了一刻鍾,從餐館後門出來兩名著裝警察和另外幾名西裝人員,押著幾名男女上了車。餐館的收貨人告訴張方喜,這是移民局突擊搜查非法移民,被帶走的人全都沒有合法證件。張方喜交完貨出門,聽到一名警察對一名西裝人員說:裏麵還有一個女人,正在洗手間換衣服,需要等一會兒。


    張方喜回到卡車,打開駕駛室,不由大吃一驚。卡若琳娜正裹著一條毛毯,藏在駕駛室裏,示意他趕緊開車。張方喜來不及多想,連忙發動汽車。一名警察上前,向他招了招手,指揮他倒車離去。


    張方喜顧不得到別處送貨,要先把卡若琳娜送回她的住處。卡若琳娜說她不能回住處,因為被抓的那些人,平時和她擠住在一套公寓裏,警察一定會去那裏找她。張方喜聽了,來不及細想,便把她送到了自己的住處。


    那一天張方喜繼續送貨時,一直都在惶惶不安,他不能肯定把卡若琳娜一人留在家裏是否妥當。如果警察知道他幫助了警方正在抓捕的人,會是什麽結果?他並不熟悉卡若琳娜,如果卡若琳娜把他住處的貴重東西全部拿走,他會怎樣懊喪?他始終想不出自己當時為什麽會不計後果地去幫助她。


    卡若琳娜來自據說是盛產美女的南美國家厄瓜多爾,又據說那裏出產的美女,與巴西出產的咖啡豆,阿根廷出產的香蕉並列南美三大名產。其共同特征是:外豔內淳,豐滿圓潤,色澤鮮明。然而,這“據說”,究竟是據誰說?不得而知。如果是據傳說,史誌中無從考證,便要大打折扣。但是,從卡若琳娜的特征看,這一“據說”似乎持之有據:她那飽滿豐碩的乳房,像塞進上衣內的一對野兔,不時藏頭露尾地掙來抖去,令人眼花繚亂。滾圓渾厚的臀部,像掛在細腰下的一個氣袋,動輒風姿優美地搖搖擺擺,讓人歎為觀止。尤其那對雲霧繚繞的雙眼,似醉似睡地看起人來,給人哈欠連天的傳染。加上一付又圓又厚的嘴唇,似笑非笑地合在一起,便令人想到了紅燒肉的軟膩可口。

    美女自然比咖啡豆和香蕉靈活,傾銷般地往美國出口,常讓美國方麵接應不暇。通常是這邊抓到了偷渡來的人,遞解出美國國境,遣返人員尚在邊界辦理交接手續,她們又偷渡回到原來的餐館上了班。卡若琳娜在餐館做招待,銀鈴般的笑聲常使顧客忘乎所以。有顧客動手摸她的屁股,她站在那裏不動,顧客放手後,她便轉過身來,眯起那雙煙波浩淼的眼睛看著顧客,顧客隻好知趣地遞上小費,她便填進她胸前那道深邃的乳溝。因此顧客稱她“熱辣姑娘(
Hot Girl)”。她曾被抓過兩次,每次辛辛苦苦掙的錢,都毫無例外地被從乳罩內和內褲裏搜查出來,送進美國財政部。她知道,如果再次被抓到,她會去坐牢。


    那天張方喜下班後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卡若琳娜像家庭主婦一樣為他準備了洗澡水和晚餐。他看著卡若琳娜,卡若琳娜看著他,四目相對,無言以告。他們意識到了各自的語言能力難以交流彼此的心情,如同隔著厚玻璃牆說話,言難達意。卡若琳娜笑了起來,紅色的肥厚嘴唇像綻開的花瓣,做著手勢說:請先洗澡,吃飯,然後再看我們能否合得來。


    從此,兩人憑著一種新鮮感,相敬如賓地謙讓著。彼此間沒有約定相互的權利義務,張方喜一如既往地交房租,卡若琳娜便付清共用的水電氣話等費用的賬單。為此,她在一家夜總會找到了做夜班招待的工作。漸漸的,他們習慣成自然地有了一些慣例,例如感情上互不詢問對方不願告知的往事,精神上互不探討兩人毫無希望的未來,經濟上互不打聽對方來之不易的收入等。仿佛旅客住旅館,不過問旅館的曆史和發展,旅館收房費,不關心旅客的來路和前程,兩者各得其所地相互依存著。


    閑暇之時,張方喜經常望著卡若琳娜發呆,他不敢相信得到一個如此可心的女人,竟比得到一輛二手車還容易。卡若琳娜感到張方喜在欣賞她,便眉飛色舞地突起荔枝般的厚圓嘴唇和他調笑。兩人相處,彼此關愛,體貼入微,即使詞不達意,也以情代言。如同狗對主人的愛不用語言,而用忠誠一樣。張方喜每天淩晨三點鍾起床去公司送貨,直到下午一兩點鍾回來,而卡若琳娜每天下午五點鍾上班,要到夜裏兩三點鍾才回來,兩人每天見麵的時間不多。張方喜每次下班進門,正是卡若琳娜為他準備晚餐和為自己準備夜宵的時候,他望著卡若琳娜,有一種抑製不住的感動。卡若琳娜並不和他打招呼,頭轉向一側,衝床做著鬼臉,然後如同動物求偶時發出信號一般地抖動著自己豐滿的臀部,於是張方喜便去洗澡更衣,兩人相擁而臥。


    他們水乳交融地生活了三年,張方喜慢慢知道了卡若琳娜是個生過四個孩子的母親。從十六歲開始,她差不多一年生一個,和一頭成年雌性的美洲羚羊頻率相仿,但卻沒有美洲羚羊的幸運。美洲羚羊生了幼崽兒,總是帶在身邊,而她生了孩子,卻被丈夫拿去賣掉。家窮,做農民的丈夫沒有土地,隻好不斷在她身上開墾。她二十歲那年生下第四個孩子,要自己撫養,她丈夫在賭博時卻把她給輸掉了。想到又要撕心裂肺地拋下孩子,她痛不欲生,於是帶著孩子逃了出來。年輕是女人最大的資本。資本總是朝著最能產生利潤的市場流動。卡若琳娜帶著孩子往美國偷渡,途中遇到很多麻煩,於是在墨西哥,她把孩子交給別人撫養,說好幾年後拿錢來贖。


    張方喜非常同情卡若琳娜,問她為什麽不和丈夫離婚。卡若琳娜說她生長的國家是天主教國家,在那種國家裏,人們婚後不和可以分居,但不許離婚。張方喜對卡若琳娜愛莫能助。他已經收到移民局的通知,他的妻子和孩子已被批準移民,正在排隊等待簽證名額。或許一年後就能到來。卡若琳娜從未過問張方喜的家庭狀況,但從他每星期打一次長途電話這一慣例得知,他無法擺脫另一端的牽掛。有時他們兩人愛得瘋狂起來時,卡若琳娜喃喃地說要為他生一個孩子,張方喜則說想陪她去墨西哥,贖回她的孩子一起生活。事後兩人都清楚他們說過的話不能實現,如同酒後亢奮時的口無遮攔,不能較真。但是能聽到彼此的心聲,也就心滿意足了。


    一天,張方喜下班回家,見家裏坐著一個男人。卡若琳娜照例在準備晚餐和夜宵,頭也不回地不知對誰說:“這就是他。”張方喜和那個男人互相愣了一下,那男人首先說,他是卡若琳娜的丈夫,來找卡若琳娜。


    那男人仿佛生長在亞馬遜河畔的大蜥蜴,皮肥肉厚地慢慢扭轉著低垂的頭,不時伸出舌頭舔著幹裂的嘴唇。看外表,他要比卡若琳娜大十多歲。張方喜記得卡若琳娜說過,她丈夫是用兩頭牛把她換回家的。那男人感謝張方喜幾年來照顧他的妻子,恭喜張方喜從他迷人的妻子身上得到不少愉悅。他說他來到美國很不容易,沒有錢,也沒有住處,他得指望他年輕能幹的妻子。“知道嗎?”他厚顏無恥地嘿嘿笑著:“在墨西哥和美國邊境,像卡若琳娜這樣性感的女人,一次至少要付五十美元,來到美國,價格就要翻兩到三倍。”


    卡若琳娜終於忍不住了,掏出一百美元給她丈夫,讓他今天先去找地方住,有話明天再說。張方喜攔住卡若琳娜,自己拿出一百塊錢給他,那男人竟手疾眼快地把兩人手中的錢全都奪了過去,然後嬉皮笑臉地對張方喜說:“我就知道你是個慷慨的人,祝你今晚玩兒得開心。可得小心,別累壞了我的美人。”


    那男人走後,卡若琳娜擦著淚水低聲說,她今天晚上不去上班了。這是三年多來張方喜第一次見喜眉笑眼的卡若琳娜流淚,心中不由一陣酸楚。卡若琳娜對張方喜說,不該給她丈夫錢,因為給他一次,他就會要第二次。


    第二天張方喜下班回到家時,家裏已經沒了生氣。桌上放著卡若琳娜付清的這個月的水電氣話等賬單和她應付的那份夥食費。張方喜見了不由蕭然淚下。幾年來兩人朝夕相處,相歡與共,轉眼竟人去樓空,音容不再。


    張方喜失魂落魄地打發著日子,經常到那家拉美餐館去詢問卡若琳娜的消息。餐館裏有人說她跟著丈夫回國了,也有人說她到墨西哥接孩子去了,可是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準。後來,餐館的收貨人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在華盛頓地區的幾份西班牙語報紙上登尋人啟事。他滿懷希望地連續登了幾個月,依然毫無結果。


    差不多是一年後的一天,餐館的收貨人拿著一份拉丁語小報,指著眾多分欄廣告裏的一欄對張方喜說,這可能是卡若琳娜登的。張方喜忙拿過報紙來看,卻不認識上麵的文字。收貨人說這是一則提供性服務的廣告。張方喜問怎麽知道是卡若琳娜登的,那人說廣告上的手機號碼,是卡若琳娜過去用過的。張方喜仔細一看,果然是卡若琳娜手機號碼,在卡若琳娜離開他的前半年裏,他向這個號碼打過無數次電話,一直沒有開機。


    張方喜大喜過望,趕緊撥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不會講英語,張方喜猜想可能是卡若琳娜的丈夫。他讓收貨人幫忙問清楚地址,並約定了時間。


    張方喜找到卡若琳娜時,卡若琳娜大吃一驚,但很快就平靜下來,笑了笑說,你到底還是找上門來了。卡若琳娜的丈夫恬不知恥地說:我的老朋友,既然是你,一切都好說。但生意是生意,電話裏講好的價錢不能變。不過,我可以給你加時,免費多送你一小時。張方喜對他怒目而視,他幹笑兩聲說:我就知道你離不開我的美人。你為什麽不考慮長期租賃她呢?價錢嘛,好商量。


    卡若琳娜的丈夫走後,張方喜問卡若琳娜孩子接過來沒有,卡若琳娜歎口氣說:你還掛著這事!你看現在這種情況,還怎麽去接孩子?再說他也不關心那孩子。卡若琳娜問張方喜,妻子和孩子來了沒有,張方喜說她們下個星期到。卡若琳娜說,這就好了,你終於有人照顧了。我常想,你一個人生活,實在辛苦,回到家裏連個說話的也沒有。張方喜說,她們來了,我也放心不下你。你看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你,倒讓我更加揪心了。卡若琳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高興起來,說:知道嗎?和你在一起這幾年,真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隻有你,把我當人看待。其他人
……卡若琳娜搖了搖頭,情緒又低沉下去,沒再往下說。


    張方喜在妻子和孩子到達美國的前一天,打算下班後再去看望一次卡若琳娜。他想給她一些錢,讓她去接孩子。那天他到拉美餐館送貨,收貨人拿著一份拉丁語報紙對他說:知道嗎?卡若琳娜死了,幾天前服安眠藥自殺的。幸好你在她死的前一天晚上見到了她,要不就永遠見不到了。她丈夫發現她死後,報了警,就逃跑了。你看,報紙上剛登出來
……

                                                             

                                                       20081117

                                                       於美國華盛頓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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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忘記你忘記我 回複 悄悄話 好淒慘,這女人的丈夫是垃圾,不懂得珍惜著個女人
hairycat 回複 悄悄話 很慘很感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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