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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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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麵嬌妻 (原創小說)

(2006-07-09 18:24:57) 下一個

雙麵嬌妻

                                   李公尚

梁敏元從美國到上海相親的第十一天,也就是他和劉嘉穎初次見麵後的第十天,兩人就到上海市漕寶路涉外婚姻登記處辦理了結婚登記。

這種婚姻的進度,讓梁敏元的身心恍惚得如同在極速狀態下產生的矢重,不對稱地把自我分裂成了兩半——一小半被高速拋進了婚後狀態,一多半仍拖拖拉拉地被留在結婚登記之前。由此身心分裂造成的巨大的反應,如同東西兩半球的晝夜差和南北兩半球的季節差交織在一起,突然植入了進梁敏元的大腦,讓他的時空感瞬間顛倒得錯了位。他和劉嘉穎走進楊家時,劉嘉穎的母親正焦慮地和幾位至親等待著他倆的消息。看到他倆進門,劉母急不可耐又喜不自禁地從女兒手中拿過她倆的結婚證,仿佛驗鈔機檢驗鈔票一樣,反反複複地仔細查驗了好幾遍,才大功告成般地鬆了一口氣。然後百感交集地如同看到了太平洋兩岸實現了統一大業,滿腹的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嘴唇哆嗦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話:“收拾收拾早點過去吧。”

劉母所說的“過去”,是讓女兒住到梁敏元下榻的賓館去。劉嘉穎聽了,偷眼看了看幾位在坐的舅舅舅母,便親昵地摟著梁敏元的一隻胳膊,拖著哭腔嬌嗔地說:“老公啊,你看我好可憐呀,媽媽都不要我了,下逐客令啦,讓我怎麽辦呀?今後我可就是你的人了呀。你一定要對我好才行!”——梁敏元似乎對自己的新頭銜尚不適應,暈頭脹腦地以為是在說別人。於是劉嘉穎又晃著他的肩膀,嬌柔地說:“老公啊,你要對人家有所表示嘛……

在人類的各種感情中,似乎沒有比女人撒嬌和男人撒謊,更能反映投機心理的了。女人向男人撒嬌,本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柔情和可愛,卻無不適得其反地表現出她們的俗品和虛榮心。如同男人在女人麵前逞能,本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強大和才幹,卻毫不例外地暴露出他們的虛弱和不可靠一樣。劉嘉穎呈幸福狀地向楊敏元發嗲,是給親戚們看的,卻讓眾人看出了她的虛榮,於是一位舅母對揚母說:“是啊!嘉穎這麽好,大姐你怎麽就總是要趕她離家?這些年來你就是怕嘉穎嫁不出去,一天到晚替她張羅來張羅去的。這不,人家找了一位美籍華人。”說這話時她斜眼看著梁敏元,意思是告訴他:你這位新娘這些年來左一個右一個的沒閑著,是被別人挑剩下沒人要的。同時也暗譏楊嘉穎,不就是在國內嫁不出去了,才到國外去找嘛!有什麽可得意忘形的?

劉嘉穎一向討厭這幾位勢利眼的舅母。前些年她父親和她母親離婚後,她母親經常找這幾位舅舅,商量著如何從她父親那裏多弄些錢。但是劉嘉穎的舅母們在對待劉嘉穎父親的態度上,並不同仇敵愾,因為劉嘉穎的母親每次從前夫那裏要到錢,並沒有給過她們什麽好處,因此她們就經常在背後罵楊母貪得無厭。任何動物,都沒有永久的親情,也沒有永久的仇恨,隻有永久的利害關係。這是動物界通過人類的思維,總結出的一個適用於一切動物而皆準的普遍真理。劉家的人無意識地實踐著這條真理,因此對爾虞我詐也就習以為常。劉嘉穎知道舅母居心不良,於是偏變本加厲地在她們麵前對梁敏元撒嬌發嗲,她搖晃著茫然看著眾人發愣的梁敏元說:老公啊,快帶我遠走高飛嘛!走了以後永遠也不回來,我恨這裏,討厭這裏的一切——她拖著嬌嫩的長腔說這話,餘光掃著幾位舅母的臉色,言外之意,我最恨你們!

二十六歲的劉嘉穎,是三個月前,經由介紹人認識梁敏元的。介紹人告訴梁敏元的父母:劉嘉穎幾年前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上海的一所中學當英語教師,她不甘心做中學教師,工作了一年,就自費到英國留學。兩年後回國,現在上海一所大學裏的教育學院當英語教師。人們大都習慣以職業取人,誤以為從業標準和從業人員的品質成正比,全然不知人從事某種職業存在著很大的偶然性,職業道德和個人的品質並沒有內在關係。梁敏元的父母聽說劉嘉穎是大學教師,感情上就有了一種回歸感。他們在國內時都曾是大學教師,來到美國,無奈和教師職業絕了緣,從此逢人便說做教師沒意思,不幸又總能從聽者的表情上窺探出人家的不以為信,隻好用“家有半鬥糧,不當孩子王”的調侃,解嘲自慰。其實他們經常沉溺於自己為人師表時的美好回憶中不能自拔。正如離了婚的女人,到處說前夫的壞話,以為別人相信她的不幸全是她前夫的過錯。但當她和別的異性交往時,又忍不住和前夫進行比較而流露出懷念一樣。梁敏元的父母常把教師的品質和職業道德混為一談,因而先入為主地認定,劉嘉穎身為大學教師,人品一定上乘。於是,趕緊讓梁敏元先在網上和劉嘉穎聯係。

網絡世界,怕是人世間最不需要虔誠的一種精神寄托,有心沒肺的是個人,稍有點閑情逸致,就可以讓自己的意佘?徘樾髟諫廈娣諾匆環?S捎諭?綈岩2豢杉暗娜宋鎪布淞?翟諞黃穡?萌嗣竅炔??恢終媸檔幕鎂酰?緩笤侔押廖薰亓?氖攣镅杆儆枰嶽啾齲?秩萌嗣竅嘈嘔鎂醯惱媸擔?謔悄切┮煌吩越?送?緄娜耍??窬陀辛思拇媧ΑR??氖牽?死嘧佘蟮奶爻ぶ?唬?褪槍哂謐雲燮廴耍?瘸綈葑約捍竽緣牟?錚?置孕拋約壕?竦募耐校?謔遣喚霾??稅萆窠毯桶菸锝討?啵??掖喲司捅ナ苷廡┚?癲?返氖?亢陀夼?A跫斡焙土好粼??際峭?縞衿嫻男磐健S謔撬?且槐呃?猛?韁圃熳判榧俚淖暈遙?歡舷蚨苑秸估雷拋約罕恍藕歐糯篤鞣糯罅說撓諾悖?槐哂滯ü??緗郵兆哦苑椒⑺屠吹拿籃眯槲保?歡獻砸暈?塹卮叢熳乓雲?湃?幕孟搿K?竊諭?賢葡?暈遙?繽?縞У呐?訟蟣鶉伺姿兔難郟?暈?鶉碩薊嵯嘈潘?凶盼尷薜膩?摹7垂?唇郵芏苑降男榧伲?窒癲恢業男磐澆郵苣潦Φ牟嫉潰?M?鶉碩既銜??凶盼尷薜惱娉稀N┛植還唬?舜嘶褂彌杏⑺?锝惶媧碳ぷ哦苑降撓∠螅?謔潛閿誌醯盟?蕉嗔艘恢止餐?镅浴?/span>

梁敏元是十歲那年,跟隨母親探望公派進修的父親時來美國的。他母親在兩個月的探親假結束時,向她在國內的原單位提出留在美國為丈夫陪讀,結果這一陪就變成了全家從此滯留不歸。一年後梁敏元的父親進修結束,他的父母便從原來大學裏的為人師表,蛻化變質成了餐館裏的洗刷打雜。這種蛻變,受害最甚的當屬梁敏元。他從中國的學校轉進美國的學校,如同熱帶叢林中的動物被轉移到高寒地帶的冰原,從此失去了生態環境。在美國的學校裏,梁敏元的各門功課一直輕車熟路地優秀著,但是一個個健壯如牛的同學,崇尚的是體育場上的運動健將和共同遊戲時的強者為王。在棒球場或橄欖球場上他們橫衝直撞,輕易就用強悍把梁敏元驅趕進了脆弱的群類。同齡人的心理本來就不成熟,加上文化背景造成的互不理解,在遇有語言障礙時,梁敏元就常成為同學們取樂的對象。一次上體育課,梁敏元照例是在場下看了一陣熱鬧,就到洗手間去換衣服,不想正撞上兩對高年級的男女同學在雙雙行成人之樂。梁敏元嚇得正要轉身退出,卻被那兩個男同學上前抓住。兩位女同學嬉皮笑臉地讓梁敏元脫掉衣服,要好奇地看看他長什麽樣。等那四個男女同學把他折騰夠,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之後,他哭坐在地上,看著自己腫痛的下身和一塌糊塗的汙跡,嘴裏不停地因為陣陣的腥鹹而嘔吐不已,便以為自己快死了,整個世界都要天塌地陷般地毀滅了。

事後,梁敏元並不敢告訴父母所發生的事情,又如同罪犯躲避追捕一樣不敢見人,一陣擔驚受怕的鬱鬱寡歡之後,終於大病了一場。從此則更加落落寡合。他的父母為此經常納悶:都說美國是個鼓勵發展人們個性的國家,怎麽這孩子來到美國,竟然失去了自我?一次梁敏元去上學,遇見了那位曾經在洗手間裏作弄過他的女同學,那女同學竟然笑嘻嘻地朝他做了一個不堪入目的手勢,惹得她周圍的同伴兒哈哈大笑,從此他就把上學視如畏途。這段昏天暗地記憶,影響了他後來的感情發育,及至年屆不惑,他都沒有信心與身邊的女性談情說愛。這次利用網絡和劉嘉穎交往,感覺良好。三個月後,梁敏元就在母親催促下到上海相親。

劉嘉穎第一次見到梁敏元,就覺得自己可以在這個男人麵前撒嬌而不必有所顧忌,如同犯渾的孩子向寬容的大人要新玩具時,覺得可以躺在地上打滾哭鬧而不會把事情弄糟一樣。她和梁敏元初次見麵那天,本來是介紹人事先在電話裏安排好,晚上三人一起共用晚餐,以便雙方見麵後不滿意時,介紹人可以在中間起個緩衝作用。可是那天下午,劉嘉穎自己提前來到梁敏元下榻的賓館,說介紹人有事,今天不來了。當時衣冠不整的梁敏元,正睡眼惺忪地受著時差的折磨,麵對劉嘉穎的不約而至,緊張得手足無措。劉嘉穎落落大方地說:婚姻戀愛本來就是雙方當事人的事,介紹人隻不過是提供一個信息和機會而已,她沒有理由把自己也摻和進去。劉嘉穎對梁敏元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符合兵法上出奇製勝的原則。她覺得在梁敏元處於毫無準備的不設防狀態時,能更準確地捕捉到對他的第一印象。女人做事大都相信直覺,如同男人做事大都相盲信推理一樣。劉嘉穎和異性的交往,常常跟著感覺走,因而常常聰明過人地犯著糊塗。

從國外回到國內去談婚論嫁的人,大都像流浪狗回到過去的主人家去覓食,時間和膽量都不充裕。因而劉嘉穎知道,和他們交往,最重要的就是要掌握進展的主導權。她把介紹人拋開,感覺更能揮灑自如。梁敏元細細地打量著劉嘉穎,她那迷茫的眼睛裏閃爍著的深幽,絢麗的笑容裏呈現著的熱情,細白的臉色上透露出的文靜,以及大方的舉止中表現出的開朗,讓他心裏頓時有了渴求。如同饑腸轆轆的人看到了菜單,一聯想到色香味美,就有了迫不及待的感覺。劉嘉穎和梁敏元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提議一起出去走走。梁敏元不知該去何處,正在猶豫,倒是劉嘉穎上前挽住梁敏元的一隻胳膊,嬌嗔地說:“走吧,未來的心上人,現在需要放鬆,談戀愛就要像個戀人的樣子,這可是大家充分表現自我的大好機會呢。”

劉嘉穎對梁敏元撒嬌,讓梁敏元第一次領略到女人的柔性,以為這種感情就是女人的溫柔,如同美國人當初在紐約街頭的食攤上,吃到廣東人做的豬雜碎湯,以為那就是正宗的中國餐一樣。少女能夠用眼神來征服男人,少婦可以用眼淚來征服男人。劉嘉穎正處於從少女向少婦進化的過程中,眼睛裏早已經沒有了少女的那種純真活潑的神色,又不具備少婦的那種成熟發達的淚腺。那雙曲徑通幽的眼睛,朦朧地如同房屋的窗戶上罩上了一層窗紗,不幸過濾掉了許多本來可以感人的表情,因而不足以表現內心的豐富,隻好用撒嬌發嗲來補充她征服男人時的感情。梁敏元早年受過少女的作踐,從此便不敢正視少女的眼神,長成又沒有膽量和少婦曖昧,當然也就見不到淒切的淚水,他對女人的情感,如同一片荒蕪著的無主領土一樣有待開發。劉嘉穎的嬌柔,恰如適時秉承國際法上的先占原則進行圈地的入侵者,隻需翻新花樣,便征服了他。

從此兩人便每天相見,各展其長。大約是在第七天的晚上,劉嘉穎又到梁敏元下榻的賓館,直至很晚還不肯離去,梁敏元多次勸她回去休息,她都說沒關係。最後她幹脆說,這麽晚才回去,會影響母親休息。要是累了,她可以睡在沙發上。到彼此實在無話可談,劉嘉穎困得依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時,梁敏元過意不去,便提出讓她睡床,自己睡沙發。劉嘉穎聽了,就挑逗著在床和沙發之間劃了一條線,嬌嗔地說:夜裏誰要是過了線,誰就是小王八。第二天一早,劉嘉穎在床上顛來倒去地試探著梁敏元,睡在沙發上的梁敏元卻毫無反應。前幾天他因為時差的關係一直沒有睡好,這夜一躺下就睡得忘乎所以。劉嘉穎折騰了一陣見無效果,就起身到盥洗間去又衝水又摔門,故意弄出些動靜來。梁敏元終於醒來,問劉嘉穎夜裏休息的好不好,見她滿臉的不高興,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劉嘉穎賭氣般地不說話,梁敏元想了想,連忙解釋:我夜裏睡熟了,並沒有過線啊!劉嘉穎聽了,伸出纖纖玉手,撒嬌地打了他的後腦一下,噘著嘴說:“氣死我了,你,竟連一隻小王八都不如!”

這天一大早,劉嘉穎的母親就打電話給幾位至親,打聽女兒是否在他們那裏過夜,並毫無例外地說明,女兒是昨天下午和她的美國男朋友一起出去的。親戚們從劉母的廣而告之中,知道了她是在為女兒嫁人製造輿論,就順水推舟地說,如果那小子要是耍了嘉穎,決不能輕饒了他,至少要讓他賠償精神痛苦和名譽損失費。劉母放下電話,尤嫌不夠,就找介紹人抱怨,說她女兒昨天和剛認識的那個男人一起外出,至今未歸,讓她擔心了一夜未睡,怕是出了什麽了事,她要報警。

    這世上大凡一有風吹草動,非當局者最是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因為這亂,亂的是當局者的天下,不但於非當局者無害,或許還可興風作浪,混水摸魚,於亂中取勝。這介紹人前幾天被劉嘉穎打發出局之後,早已憋了一肚子氣,不甘寂寞之情正無處發泄,接到電話就上躥下跳地興奮起來。她訴說本來她是要對雙方負責到底的,可雙方都過河拆橋,現在出了麻煩又來找她,所以這謝儀一定要豐厚才行。接著,就到處打電話幫著找人,但總不忘記在電話裏對這一夜深入分析:“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好說,剛認識兩天,還都互不了解,就發生這種事情,哼!瞧著吧,有更好看的呢,說不定過兩天還可能會在哪裏發現無頭女屍呢。這種事我見得多了!”消息越傳越懸,一拐彎,梁敏元的父母就焦慮地從美國打來電話,詢問梁敏元發生了什麽事。梁敏元向他們解釋一切正常,他們就將信將疑地埋怨梁敏元不懂事,然後囑咐,事已至此,就別惹麻煩了,如果你覺得滿意,抓緊時間定下來,也好早點給她辦理來美定居的手續。

婚姻的幸福對於男人,是慶幸自己找了一位自己喜愛的女人,而對於女人,則是感覺自己找了一位愛自己的男人。梁敏元以為自己幸福,便在之後的日子裏愈加寵愛劉嘉穎。而劉嘉穎覺得自己寵幸,也就做出更加可愛樣子。這場速成婚姻就像一場春夢,來得太突然,時間又短暫,兩人還都未及體味出各自榮幸的細節,就春眠覺曉。一個月後,兩人惜惜相別,分隔在太平洋兩岸,實行起各自為政,高度自治的生活。梁敏元回到美國不久,就在電話中告訴劉嘉穎,他向美國移民局遞交了關於夫妻團聚的移民申請,但是由於他們相識時間短,夫妻生活少,移民局懷疑他們用假結婚辦理移民,所以讓他補充提供兩人婚姻感情方麵的材料。

為了積累感情材料,他倆隻好以網絡傳情。於是約好,每隔三天,兩人互發一次電子郵件。這種網絡言情,如同吃完美味後,舔吮拿過美味的手指頭,感覺上無味,卻安慰了心理。梁敏元每次查看電子郵箱,都充滿著激情,一發現郵件就急不可耐地打開閱讀。一天,梁敏元打開電子郵箱,看到劉家穎發來的一封信,自然又興奮一番:老公啊,又想我了吧?我知道這幾天你又想要了——梁敏元看到這裏,心怦怦地開始加速,暗想劉嘉穎的心理感應真準。他們一直在信裏甜言蜜語地談情說愛,但是他們知道,那些信是準備將來給美國移民局看的,所以從沒有這樣露骨過。他會心地一笑,繼續往下看:你瞧你急得那樣,一連來了三次電話。你來電話時我正在上課,沒法回電話,中午下了課給你打電話,你關機,估計你可能又有應酬。下午打到你的辦公室,你不在,估計你可能在家,就打到你家裏,卻是她接的。我沒說話就掛了,但仍能想象出她當時那幅苦大仇深的樣子——看到這裏,梁敏元頭皮開始發顫,脊背上的雞皮疙瘩層出不窮——我不想引起她的懷疑,讓你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所以就沒再打。晚上還是在老地方見。別忘了帶那樣東西,我正在危險期,不想為了一時的快活就弄出麻煩來。好了,見了麵我會好好伺候我的好老公,讓老公好好舒服舒服……

梁敏元一陣撕心裂肺,胸炸肝爆般地疼得喘不過氣來。他顫抖著手抓起電話,要質問劉嘉穎這是怎麽回事,電話撥通時卻突然膽怯起來,趕緊掛掉電話。他不知如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痛苦。如同病人聽說自己患了絕症,想去問醫生,既怕醫生證實是真的,自己不敢麵對,又怕醫生為了安慰自己,向自己隱瞞真相。這種氣急敗壞時的膽怯,最容易讓人地產生一種希望的幻覺,幻想著可能是什麽地方搞錯了,一切都不是真的。於是,梁敏元決定不打電話,而是把這封信給劉嘉穎發回去,看她怎麽解釋,他希望劉嘉穎是在開玩笑。如此一想,精神上就如同注射了一針麻醉劑,明知心中的劇痛無法緩解,卻至少可以延期發作。

不久,劉嘉穎發回了郵件:親愛的老公,你現在一定是又氣又急吧。本想三天後再給你寫信,告訴你這個玩笑的意思,可我實在又不忍心讓我親愛的老公著急煩惱。那封信是我們學校裏的一個同事寫給她情人的,錯存在了學校電腦的共享信箱裏,被大家發現後,就當笑話一樣相互發送。我看了後覺得挺有意思,就發給你,讓你知道目前國內的“情人風”多麽盛行。當然,我是決不會這樣做的,因為我已經有了一個世上最好最好,最愛我的老公……

劉嘉穎的聰明在於,她知道梁敏元不會輕易相信她的解釋,所以就並不欲蓋彌彰地再三解釋。在他看來,梁敏元一次次地發信質疑,恰好說明了他並不希望這事是真的。於是,她就打情罵俏地回複著梁敏元,讓梁敏元搞不清虛實。那封信本是她寫給情人袁之康的,想不到發錯了地址,讓她膽戰心驚之後,直恨自己粗心。

袁之康是劉嘉穎所在的教育學院的院長,兩年前在英國進修教育學博士學位時,認識劉嘉穎的。人在異國他鄉孤獨寂寞,渴望同異性交流,如同窒息的人渴望空氣一樣急迫。他向劉嘉穎獻殷勤,用得差不多全是男人最虛偽的經典語言,諸如他第一次約劉嘉穎外出,就含蓄地說:“能和你結婚的人一定很幸福。”夜晚無聊得發慌,他打電話給劉嘉穎,說的就是:“其實我沒什麽特別的事,隻想聽聽你的聲音。”兩人來往密切後,他就一往情深地說“我一生中遇到過無數的女人,可從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讓我如此深受震撼的。”

    精神孤獨的男女,在環境的壓力下最容易感情互動。已有妻室的袁之康引誘劉嘉穎,如同一般人在做壞事時需要為自己找借口一樣,情急之下,就沿用了已婚男人勾引女人時傳統的保留伎倆,呈可憐狀再作無辜相地訴說自己和妻子感情不合,語氣裏暗示他們遲早會分手。

    未婚女人對已婚男人用情,甜蜜中總是帶有苦澀的缺失,因而利益的考慮常常大於感情的需要。劉嘉穎洞察了袁之康的醉翁之意,並不急於感情用事。她知道,當一個女人一無所有時,唯一能夠裝飾自己並能感動男人的,就是自己的尊嚴。於是她把自尊,像應邀參加晚會時借來的一件夜禮服一樣穿在身上,用夜色的朦朧和燈光的昏暗來掩護服飾的不合身,然後襯托起自己的端莊。她對袁之康欲擒故縱地說:自己目前正在留學,尚未有經濟獨立的能力,除了不辜負父母的希望,專心努力學習外,很難考慮其他的問題。當然,以後找到工作,情況就不同了。袁之康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如同作交易一樣地說:“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大的追求。相信我,我會為你做我能做的一切。”很快,他就讓他所在學校的人事部門,為劉嘉穎辦理了學成後回國工作的招聘手續。

他倆在英國甜蜜地生活了一年多,後來先後分別回國。在同一個學校裏工作後,他們繼續保持著情人關係。隻是未婚女人做已婚男人的情人,總是不會安於現狀。如同一切機關學校和企業裏的副職一樣,心裏早就惦記著正位,隨時都在絞盡腦汁地達到目的。劉嘉穎多次要求袁之康和他的妻子離婚,讓袁之康勉為其難。他起初還能用“我從不對任何女人許諾,也從不對任何女人做我為你所做的事,但我一定會考慮你的要求,請給我一點時間”來應付,但是後來類似的話聽多了,劉嘉穎地反應裏產生了抵抗力,情緒就易於激化。

    男人對於女人的無情在於,願意利用女人的感情達到自己的目的,但絕不允許女人用感情來妨害自己的前程。袁之康能從一個農村的窮學生畢業後留校,年輕有為地一步步當上院長,全靠昔日這所大學裏的校長,也就是他的嶽父親手栽培。現在如果讓他離棄索然無味的妻子而毀掉自己的仕途,他斷然不肯。於是當他預見到劉嘉穎的糾纏正在演變成一種威脅時,就毫不留情地和她斷絕了一切往來。

劉嘉穎痛恨之餘,就用結婚來報複袁之康。她和梁敏元結婚後,每每見了袁之康,總想顯出她生活的幸福,反而讓袁之康覺得有機可乘。已婚男人找未婚女人做情人,最大的擔心就是怕對未婚女人承擔責任。而找已婚女人做情人,雙方的責任對等,利害關係一致,就省卻了這份擔心。於是,袁之康故伎重演,他悄悄向劉嘉穎補送了一筆重金做婚禮,然後對她說:“如果他待你不好,一定要告訴我,我絕不放過他,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閑來無事他給劉嘉穎打電話,就裝作關心地說:“此刻我很掛念你,請為了我,一定要盡心地照顧你自己。”

    女人為了寄托被人遺棄的感情而結婚,如同男人因為失敗而酗酒一樣,感情更加不穩。劉嘉穎受到袁之康的關切,以為他在表示悔過,就覺得自己的報複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一次,袁之康借和她一起到北京參加一個學術活動的機會,在下榻的賓館裏對劉嘉穎說:“隻要你願意,當你覺得寂寞孤獨,失落失意,需要一個肩膀的時候,就告訴我,我會立即出現在你的麵前。”見劉嘉穎似有所動,他就乘勝追擊:“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我所愛的你,能夠生活得永遠幸福。我別無他求。”於是,劉嘉穎終於如同戒煙的人抵抗不了煙味的誘惑,更甚於前地重拾舊情。

梁敏元雖不相信劉嘉穎的解釋,但卻希望她的解釋是真的。丈夫對妻子的疑心,那怨恨裏總會帶有一些憐憫,認為女人畢竟是弱者,多少也是受了欺負,因而就有了些寬容。他一想到劉嘉穎對他的嬌柔,心裏就忍不住一陣酸楚的痛惜,恨不得一步趕到她的身邊,任由她撒嬌。但一想到或許她對別的男人也是這樣發嗲,心裏又是一陣痛苦的酸澀。好在劉嘉穎繼續在網上向他撒嬌:“人家是想讓你更加愛我,才那樣做的嘛!”“老公啊,你什麽時候帶我遠走高飛啊,我的心早就被你帶走了,你卻不帶走我的身體,太狠心了嘛!”看了這些,他就更加希望她的解釋是真的。

梁敏元的父母對兒子的寬厚十分不滿,罵梁敏元越大越沒出息,結了婚就更加沒了骨氣。他的父母都是保險公司裏的經紀人,習慣於常常計算得失,在這個被認為是培養人們個性的國度裏,發展了他們具有職業特征的性格,凡事斤斤計較。平時到超市去買三個蘋果,會像挑選珍珠一樣費心勞神地把色澤,大小和輕重比較半天,買回家吃完還會重估劃算不劃算。這次兒子吃了虧,他們哪肯善罷甘休?於是就拿介紹人是問。介紹人卻說:幫人介紹對象哪有還包管生孩子的?我可以幫助你們了解一下情況,但是請個私人偵探都要花費不菲呢。

暑假時,劉嘉穎告訴梁敏元,學校派她到英國的一所大學去進行為期三個月的暑期交流,到了英國打電話方便一些,她會天天給親愛的老公打電話問候。

三個月後,劉嘉穎回到上海不久,梁敏元就欣喜地告訴她,他遞交美國移民局關於夫妻團聚移民的申請,已經被移民局接受,他剛剛收到了移民局寄給他的受理通知(USCIS Form I- 797),憑這份受理通知,劉嘉穎就可以到美國領館辦理赴美簽證。劉嘉穎聽了,盡義務似地高興了一下,便推托自己新學期的課程已經排定,恐怕近期無法到美國去。

不久,梁敏元的父母得到了介紹人的信息,劉嘉穎和她所在學院的院長袁之康一起到英國去參加暑期進修班時,在英國懷了孕。由於兩人負擔不起在英國做流產手術的費用,隻好焦急地等回國後流產。劉嘉穎前幾天回到上海後,到醫院進行引產,不幸發生大出血,目前正在住院療養。

介紹人在電話裏感情充沛地描述著她的最新發現,梁敏元的母親聽了悲憤交加。梁敏元的父親聽說後,痛苦萬分地不知該不該告訴梁敏元,捶胸頓足地仰天長歎:天啊!想不到二十年前欠的債,現在落在了孩子的身上……

                              2006614

                              於美國佛基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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