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女之身
李公尚
在美容店工作的劉碧茵,據說對審美很有研究,見人就想品頭論足。她雖是過了最佳婚齡的未婚女士,但是對於異性的挑剔,卻並沒有隨著年齡的遞增而寬容。相反,近年來她甚至對同性的態度也摸名其怪地苛刻起來。徐紅梅從北京來到華盛頓來讀研究生,周末常去姨媽家,姨媽聽說徐紅梅也是孑然一身,就希望她能經常陪伴表姐劉碧茵外出參加一些活動,擴大社交麵。劉碧茵就私下對父母說:她們大陸來的人最土,穿衣打扮一點品位也沒有。現在的女孩子紮皮帶都是紮在胯以下,前露肚臍後露股溝。她們大陸人卻把皮帶紮在腰上,就像那些當兵的一樣,真不入流。還有,她們大陸人常把奮力打拚說成是努力奮鬥,把蠻好說成是特好,難聽死啦!
劉碧茵是十歲那年,跟隨全家從台灣移民來美國的。在美國的學校裏,她英語沒學懂時態詞性,母語卻忘記了遣詞造句。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就在華盛頓特區的一家華人開辦的美容店裏,開始了她為人染指甲修眉毛的生涯。等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卻因當地的華人社會天地狹小,人員成份複雜,處世態度曖昧,讓她空懷著大好青春,無處施灑。劉碧茵的父母是股票投資人,他們十分清楚:這女人的青春,最像資本家手中的閑資,如果長期持在自己手裏,而不找機會及時投出,就最容易貶值。既然目前周圍沒有合適的機會,他們就把眼光投向了香港和台灣。他們引導女兒多了解香港社會和台灣的情況,不想劉碧茵從此就沉溺於港台傳來的華語言情電影電視劇的錄像片中。她看到其中的男主角癡情一片,就執著的認為演員本身一定都是些純真的好男人,於是便執迷不悟地暗戀起那些不著邊際的理想情人來。她給香港台灣的電影明星寫信寄禮物,雖然得到的回音少,杳無音信的多,但是憑著這幾封禮節性的來信,她便覺得自己的愛情神聖起來,如同得到一紙文憑的人,總以為自己的品位從此高尚一樣。身邊的男人,她不看在眼裏,以為隻要不輕易施舍自己的感情,就是對青春的最大保值。有人問起她的戀愛狀況,她把那些信一晃說,就連一些電影名星都向她表示愛慕。
如此蹉跎下來,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濃豔盛裝待發,卻無盛會可赴的大齡未婚女人。凡大齡未婚之人,大都懼怕別人議論其形影相吊。超齡未婚,仿佛是一種性格缺陷的標誌,容易讓人連帶懷疑人格的正常。畏於人言,劉碧茵近年來竟然連獨自一人外出,都視為一種精神負擔。
徐紅梅在姨媽的督促下,陪同表姐外出了幾次,讓劉碧茵的心理上似乎有了些改觀。無論外出購物吃飯,或者參加聚會,有表妹伴在身邊,劉碧茵的精神上就仿佛是為那標誌性的缺陷化了妝,美了容,在別人麵前,她仿照著那些電視劇中的人物招搖過市,就不覺得勢單力薄。
參加聚會時,她讓徐紅梅跟在身後,如果有男人向徐紅梅獻殷勤,她會奮不顧身地充當起表妹的監護人,使得那些獻殷勤的男人先要兼顧和她應酬,至少也要順便對她奉送些笑容。由此她便借機展現自己的純情,攀上一兩個能聊幾句的男人,趕緊暗示自己的表妹用情不專,不似自己的感情純潔,至今仍存處女之身。隻是場麵上的男人大都心猿意馬,對於女人的應酬,向持“厭醜不厭娼”的心態,如同嫌貧愛富的商家對於客戶的虛應,有利可圖就熱情相待,無利可圖就淡漠不理。這讓她試圖布施感情的熱望,徒消弭於失望之中。
這麻煩恐怕就出在劉碧茵不知道她的相貌和她所研究的審美不相匹配。她那晦暗粗糙的臉龐,在疏眉細眼的散綴中,呈現著寒秋的蕭瑟。她那渾厚圓滾的腰身,在豐臀粗腿的支撐下,顯露出沉積的笨重。但她卻喜愛模仿著電視劇中的青春少女,穿著露透瘦誘的服裝,佩著光亮晃蕩的飾物在人前晃動。一旦招引了男人對她的好奇,她便以為那是她青春煥發出的魅力,吸引了異性的青睞。
漂亮的女人都以為自己最具風韻,不漂亮的女人就以為自己最有氣質。劉碧茵並不與人談論自己漂亮不漂亮,但卻常向別人表明自己既具風韻又有氣質。如同舞文弄墨的人,不談自己文章的好壞,卻總覺得自己的文筆最優美一樣。隻是舞文弄墨久了,人們終會隨著時間的沉澱有所覺悟,而自覺其美,卻總也無法讓人清醒。每次參加聚會,徐紅梅多能得到一些異性的盛情恭維和邀請,而劉碧茵卻常常被冷落在一邊,如同宴席上的一盤油膩的菜肴,人們淺嚐輒止後,便不再問津。
在眾人麵前被冷落,是一種殘酷的折磨。這殘酷產生出的酸楚,常常腐蝕著人的尊嚴,讓人產生自卑和嫉妒。於是每次聚會過後,劉碧茵就憎恨那聚會,憎恨那些參加聚會的的男人和女人,因而她就以更多地挑剔對方和指責別人,來讓自己受傷的心獲得平衡。徐紅梅作為陪伴,尤其難逃其咎。因此她每次去姨媽家,劉碧茵就會以有所發現的眼光,以大驚失色的認真和尖銳深刻的言詞,當眾表達她對表妹的最新感受。一次,她發現徐紅梅細白的臉上長了幾顆暗紅色的粉刺,便不容徐紅梅解釋說這是她在每月例行的那幾天裏,皮膚常有的反應,就無限憂傷地說:“哎呀,你這張臉可完了,男人最不喜歡臉上有這種暗瘡的女人了。要知道,女人長這種暗瘡,就表明她有一種不正常的生理渴求。如果男人知道了女人有這種生理渴求,就再也不會相信她能保持貞潔了。”“可是,我”徐紅梅嚇得說話有些口吃,表姐卻並不讓她把話說完,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十分同情地說:“有很多白種女人臉上長這種東西。她們常到我們的店裏來,專門找我為她們作美容。她們向我傾訴,說自己生理上的那種要求得不到滿足,非常痛苦。其實,我知道她們的意思,她們就是除了要和自己的丈夫不停地做那個以外,還需要有情人發泄才行。你說,你是不是也這樣,就是常常想和男人那個?”“我,並沒有啊……”“還不對我說實話!我隻是想幫你解決你的麻煩,你何必這樣遮遮掩掩?你告訴我,我也會為你保密的。
劉碧茵的這番強加於人,足以給徐紅梅留下幾天的恐慌和不安。可怕的是,她們每次見麵,劉碧茵總能對徐紅梅有些新的意外發現,不是緊張地告訴她,你的腰又粗了,就是驚訝地批評她的腳太大了。總之,她一旦瞄準了徐紅梅可能存在的弱點,便如同一名凶惡的暗殺者,冷不防對人狠狠地猛刺一刀,然後不容對方反擊,就大獲全勝般地逃之夭夭。等到徐紅梅的心情稍微平複下來,她又回來,以一個男人心理專家的口吻,講解男人對不同女人的好惡,借以警告徐紅梅,今後如果不聽她的話,就一定得不到男人的垂青。如同傳教士創造出了地獄,再用上帝的口氣來嚇唬不信教的人一樣。
有很長一段時間,徐紅梅不再去姨媽家。劉碧茵沒有了陪伴,就覺得寂寞失落。於是猜想,徐紅梅一定是有了男朋友。一想到此,她心裏就陣陣酸痛,憤憤不平地暗罵:死不要臉的東西,來美國才幾天,憑什麽就要比我先有男朋友?於是她對母親說:“表妹從中國來到美國讀書,我們就對她負有義務,你是她的姨媽,作為她的長輩,有責任對她進行管教。要不她在外邊亂來,我們也不知道,出了亂子,我們會受連累的。”
她的父親聽了,不以為然地說:“人家姑娘都那麽大了,哪還用得著我們管?再說,人家也是很懂事很自律的人,能出什麽亂子?我看,那些能從中國大陸到美國來讀書的,都是些很優秀的人才。”
劉碧茵對父親的這番議論非常不滿,就搶白說:“爸爸近幾年去了幾次中國大陸,回來後說話就處處向著大陸方麵,天天說中國大陸發展多好,進步多快。可我聽那些從中國大陸跑出來的人卻天天罵他們的政府,說政府把國家搞得很亂。表妹從那麽亂的地方來,能一點也不受影響嗎?”父親搖搖頭說:“你知道說那些話的人,都是些什麽東西!為了一己私利,就六親不認。他們的話也能聽?”劉碧茵反駁說:“如果不是真的,從各國跑到美國來的人那麽多,有幾個罵自己的祖國和政府的?再說,美國的媒體都報道了那些人說的話,難道還會有假嗎?反正我覺得這個表妹,就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女人。媽媽要經常把她叫到家裏來,對她進行管束才行。要不,她受了那些壞男人的騙,後悔都來不及呢。”
劉碧茵的這番話邏輯雖然混亂,但是母親還是聽出來,這是女兒想讓她給徐紅梅打電話,叫她來家問問,她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一想到徐紅梅有了男朋友,女兒還是孤身一人,母親就心急如焚。
徐紅梅再次到姨媽家時,經不住姨媽的再三追問,終於說出自己最近交了一個白人男朋友。劉碧茵聽了便氣急敗壞地問:“他憑什麽要和你交朋友?是不是要和你結婚?要知道,美國男人可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那些白人!如果他隻是表示非常愛你,卻不提和你結婚,就說明他隻想和你那個,並不想真心和你好。這可危險了!你說,你是不是已經和他那個了?”
徐紅梅羞澀地偷看了一眼身邊的姨媽,低聲對表姐說:你說些什麽呀?我們現在都在上學,那能談得到結婚?我們隻是平時在一起……劉碧茵不等徐紅梅說完,便如預言家實現了預言般地大聲宣布:你們看!我說什麽來著,早就知道你一定就是和他那個了。大學裏男男女女的事我聽說得多了,隻要一交朋友,有幾個不做那事的。我告訴你吧,你一不是美國公民,二又沒有綠卡,將來工作都找不上,你指望什麽生活?就憑這一點,那些美國男人也決不會和你結婚的。就算是真和你結婚,美國男人也是不養活女人的。有些男人結了婚,甚至還要靠女人來養活呢。等著吧,一旦等他把你玩厭了,你就會被他當成一雙穿破的臭襪子一樣扔掉的。
“可是,我們並沒像你所……”徐紅梅剛要解釋,劉碧茵堅決地把手一揮,咬牙切齒地說:不行!你不能再和他這樣繼續來往,我們是你的親戚,要對你負責。為了你好,我去找他和他說明白!
姨媽慌忙製止住劉碧茵,和藹地對徐紅梅說:你表姐的話說得不好聽,你別介意,她也是為了你好。你在外麵認識的人多,能不能在你認識的人裏,也給你表姐介紹一個男朋友?你們兩個要是都有了男朋友,不就兩全其美了嗎?隻要那男人看得過去,又真心願意和你表姐結婚,他有沒有身份都不要緊,結了婚,我們就會給他辦理移民手續的。
徐紅梅小心翼翼地問表姐,想找什麽條件的男朋友。表姐滿不在乎地說並不講究什麽條件,隻要覺得不錯就行。姨媽對徐紅梅說,你表姐這是信任你呢,我看你的眼光不比你表姐差,隻要你能看得過去,想必就一定不會錯的。
徐紅梅和男朋友商量如何幫助表姐找男朋友,她的男朋友聽了覺得很有趣,就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在男人多的地方給你表姐介紹男朋友,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們可以到學校的學生廣告欄中,為你表姐貼征友廣告,並且說明,願意和你表姐戀愛結婚的,你表姐就為他辦理移民手續。這樣,那些想留在美國生活的同學,一定會感興趣。”美國人做事,一向簡單直率。利益交換,是他們的為人之道,因此從不顧及沒有什麽麵子。
廣告一貼出,躍躍欲試的果然不乏其人。於是劉碧茵就在徐紅梅的安排下,濃妝淡抹地開展起穿梭外交。隻是每次她和對方見過麵,便沒了下文。徐紅梅向她問起理由,她總是支支吾吾地說,中國來的呆頭傻腦,印度來的卑瑣肮髒,非洲來的形象嚇人。次數多了,搞得徐紅梅有些精神崩潰,便心灰意懶地想罷手,劉碧茵卻纏著她不依不饒。徐紅梅問她到底想要什麽類型的,她倒是不耐煩了,發脾氣說:憑什麽你給自己找白人朋友,盡給我介紹黑鬼?你憑什麽覺得我就應該比你差? 徐紅梅說:“你不是說白人最靠不住……”“那你也不能隨便就拿什麽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來敷衍我!”習慣和別人攀比的人,大都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麽。劉碧茵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想嫁什麽樣的男人,隻是自以為各方麵條件都比徐紅梅優越,找的男朋友就決不能比她的差。
終於,徐紅梅為表姐介紹了一個各方麵看起來都不錯的男人。鍾啟華是一名博士,畢業後因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在本校的一個實驗室裏做博士後。幾年前他剛讀博士時,自以為功成名就,便透支了尚未到手的博士頭銜,回國騙了一個年輕貌美又崇洋媚外的女大學生結婚,然後帶來美國。容易被騙的女人,似乎據有慣性般地愛受男人的騙。那女孩子來到美國給鍾啟華做了兩年的妻子,看透了鍾啟華的徒有其表,就心甘情願地又被鍾啟華的美國教授給騙走了。鍾啟華此番想找個女人談戀愛,倒不是為了辦理移民,而是因為自己閑得無聊。男人覺得無事可做而談戀愛,如同女人覺得沒有依靠而找男人是一種心態,都是為了找個地方寄存自己。
鍾啟華原本就熟悉徐紅梅,妻子棄他而去後,他痛苦之餘曾對徐紅梅想入非非。但是稍一遲疑,又被美國男人捷足先登。鍾啟華猜想,徐紅梅在女人中可算是“形而上”,因此她的表姐定不至於“等而下之”。男人對於女人的想象,總是虛幻多於實際。如同女人對於男人期待,總是理想多於現實一樣。於是鍾啟華懷著投機心理,不及細問劉碧茵的情況,就讓徐紅梅安排他和劉碧茵見麵。
劉碧茵聽表妹介紹了鍾啟華的情況,有些動心,但嘴上卻說:“他雖然是個博士,畢竟是個二手貨。如果真的屈身下嫁一個離過婚的男人,應該算是我對他的賞賜。”劉碧茵的父親說:“那些中國大陸來的人,誌向都很高,可不能輕看人家呢。”劉碧茵說:“誌向高有什麽用?做了博士還不是照樣被老婆甩了!說明這個男人還是不怎麽樣。”徐紅梅說:“鍾啟華雖然離過婚,但畢竟是一個條件不錯的男人,千萬不要老糾纏他的過去。”劉碧茵則說:“表妹,你說句實話,我是不是無論從素質上還是人品上,都算是一個優秀的女人?告訴你吧,我到現在還保持著處女之身呢,你說,有幾個女人能像我這樣貞節?”她說這話並不是想刺激表妹,而是想讓表妹把她這話轉達出去。近年來,她越來越希望她所鍾情的異性能知道她仍保持有處女之身,如同一個沒落的收藏家希望有潛質的買家能欣賞他的珍藏一樣。母親則說:我們不要說誰賞賜誰,如果你們真能成了,也治好了我的一個心病。
那個周末的晚上,徐紅梅和她的男朋友煞有介事地把鍾啟華和劉碧茵約到一個咖啡館會麵。劉碧茵落落大方地和鍾啟華握過手,落座後就居高臨下地問鍾啟華來美國幾年了,有沒有綠卡。鍾啟華客氣地說,他已經通過美國“國家特殊人才”的途徑申請了綠卡。劉碧茵一聽,精神挑剔症便犯了。她不容別人插嘴,一鼓作氣地開始全麵盤審查起鍾啟華的感情清白。她不停地詢問鍾啟華前妻的情況和離婚的經過,讓徐紅梅感到難堪。追問別人的感情經曆,無論如何都是一個不愉快的話題。徐紅梅不斷暗示表姐改換話題,可劉碧茵卻不管不顧,由著性子說:“我這個人說話很直,你別在意。其實女人心直口快,對男人來說是好事,容易相處。我再問你,像你這種不愁找不上老婆的男人,離婚後肯定閑不住,除了我,一定還約會過很多女人吧?”徐紅梅聽了,用腳在桌子下麵蹬她,她卻把徐紅梅的腳踢到一邊。徐紅梅的男朋友雖然聽不懂雙方在說什麽,但從劉碧茵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上,可以看出她的盛氣淩人。
人們初次見麵,很少有人能做到不以貌取人。鍾啟華一見劉碧茵,已經有些失望,但是出於禮貌,開始還客氣地和她應對,漸漸地就顯得無精打采。最後幹脆神情冷淡地沉默不言。男人對於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大都沒有耐心堅持熱情,如同女人對於自己厭惡的男人,總是很難真心呈現出笑容一樣。鍾啟華當了徐紅梅和她的男朋友的麵,不好意思拂袖而去,坐在那裏卻如芒刺在背。最後在忍無可忍地情況下,他隻好奮起自衛反擊,問劉碧茵:“按照您的芳齡,是不是也應該在家裏相夫教子了?為什麽......”說這句話時,鍾啟華的表情比麵前桌上的那份低糖冰點還冷淡。
劉碧茵起初還為自己能操控局勢沾沾自喜,後來見鍾啟華對她的問話不再反應,就懷疑起昨天晚上往臉上貼的黃瓜片時間不夠長,又猜想也許是今天早晨服用的維生素有些不夠量,最後甚至後悔剛才來的路上表妹和她開玩笑時,自己笑得太多,不幸這一切都讓眼角上的魚尾紋又露了出來。於是,便坐臥不安地要到洗手間去補妝。劉碧茵每天早晚不厭其煩地為自己做美容,土洋結合地輪換著往臉上敷潔麵膜,貼黃瓜片,抹美容膏。但是她的這套美容與吃飯睡覺並重的程序,似乎沒有感動她那麵部的肌膚,眼角的皺紋總是頑強地張顯著。
劉碧茵回到家裏對母親說,她可以和這個男人繼續交往下去。她讓母親通過表妹向鍾啟華轉達她的意思:希望鍾啟華給她打電話,和她約會。徐紅梅知道自己這次做了一件蠢事,料想鍾啟華絕無可能和表姐繼續交往,但是她不好直接和姨媽說明,就對表姐說,婚姻戀愛是雙方當事人之間的事,現在你們已經認識了,如果真對他有好感,就直接向他表達你的意思,會顯得更有誠意。劉碧茵聽了大為不滿,不高興地說:你把我當成是什麽人了?我可沒有這麽賤!
劉碧茵終於堅持著沒給鍾啟華打電話,當然也不會接到對方的回音。直到有一天半夜,她又想起了鍾啟華,輾轉反側地夜不能寐時,便硬著頭皮撥通了鍾啟華的電話。鍾啟華在睡夢中被電話鈴聲驚醒,抓起電話用夢囈般的聲調問:“您是哪一位?” 劉碧茵則開口問:“喂!你想我了嗎?”
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這樣沒頭沒腦地不著邊際,鍾啟華就感慨世風日下,怎麽應照女郎竟敢往人家裏打電話進行騷擾? 於是生氣地說:“你是不是打錯了電話?我現在不需要!”劉碧茵聽了,連一句“是我,我想和你談談”這樣的實話都不舍得說,氣得把電話掛掉。
第二天她跑到表妹的學校去,對徐紅梅大發牢騷,大罵鍾啟華缺心少肺。然後又痛心疾首地把她用特有的細心所發現的鍾啟華的全部優點,充滿感情地訴說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央求表妹替她再次約見鍾啟華。
鍾啟華根本就不想再見劉碧茵,但是聽徐紅梅說劉碧茵已經來到了學校找他,就答應找個地方和她心平靜氣地談談,親自告訴她,他們不合適。誰知見了麵,等徐紅梅借口離去後,劉碧茵又忍不住審問起鍾啟華這些天在幹什麽,是不是又在和別的女人約會。鍾啟華聽了,不由失聲笑了起來,於是將計就計地告訴她:你可真是料事如神,最近我正在和幾個女朋友分別約會,忙得不可開交。有中國女人,也有美國女人,都不錯,所以我想和她們繼續交往。
劉碧茵被氣得顛三倒四,回到家裏,就歇斯底裏地對母親訴說,表妹和鍾啟華鍾合夥欺負她。這是一次讓劉碧茵死去活來的純情之戀。從此以淚洗麵的日子,讓她仿佛經曆了一場劫難。
後來,一位印度尼西亞的留學生,從徐紅梅的男朋友那裏,得到了和劉碧茵聯係的電話號碼,就給劉碧茵打電話希望約見。劉碧茵打電話給表妹,責問她為什麽還要對她進行騷擾,徐紅梅說她並不知道此事。徐紅梅的男朋友就解釋說:既然我們貼出了征友廣告,當然要對有意應征的人負責,做虛假廣告是違法的。至於你想不想和對方約見,由你自己決定。其實,隻要有機會就有潛在的利益,為什麽要放棄自己的利益呢?我聽那個印度尼西亞人介紹了他自己,覺得他是個很認真的人。
於是,劉碧茵再次滿懷希望地去見麵。但是回家後就打電話對表妹大發脾氣,抱怨表妹的男朋友太看不起她,把那種沒有人樣的男人都介紹給她,實在是傷了她的自尊。徐紅梅的男朋友辯解說:他並沒有瞧不起劉碧茵,隻是覺得人要盡量多和各種類型的異性談戀愛,才能知道自己需要什麽樣的對象。否則,一旦結了婚,再覺得不合適,經濟上可就虧大了。這就像買汽車,多找幾個經紀人,有所比較,總不會損失錢。他鄭重表示,一向很重視劉碧茵的自尊,尤其是尊重劉碧茵所保持的處女之身。
劉碧茵的處女之身由此繼續光榮與孤立地保持著,直到兩年後,表妹徐紅梅和她的男朋友分了手,她才得以有機會以自己保持處女之身的高尚,來對表妹失戀的痛苦報以鄙視。
徐紅梅的前男友,並沒有因為和徐紅梅的分手而忽略他對劉碧茵的義務,仍然按照他早先貼出的征友廣告上的條件,幫助劉碧茵尋找著著機會和潛在的利益。及至後來,那男人索性自己手持了廣告,打電話表示願意和劉碧茵約會。他認真坦率地告訴劉碧茵:他對劉碧茵仍然保持的處女之身很感興趣,想嚐試著和她同居一段時間,看彼此能否找到對享有處女之身的愉悅感覺……
2006年7月9日
於美國佛基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