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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活下去

(2006-03-17 03:29:03) 下一個

第二部分
第1節 一塌糊塗

    小花點點頭。

    “你看,哭成這副一塌糊塗的樣子,你的母雞回來了嗎?”

    小花搖搖頭。

    “所以說,哭最沒有用處,得想辦法。”

    “你給我想辦法。”

    “好。”貝欣拿衣袖為小花揩了淚:“你先回家去,好好地把家課做妥當,日落之前,雞就會回家來了。”

    “真的?”小花睜圓了眼睛。

    “真的。不騙你,你等著瞧。”

    目送小花走進屋裏去,貝欣立即飛奔到村子盡頭文老師的家去,一把將文子洋抓住了。

    “貝欣,什麽事?”

    “你家不是有母雞嗎?我來借雞。”貝欣說。

    “什麽?借雞?”

    “你讓我把母雞帶到小花家去住幾天,然後還給你。”

    “為什麽呢?”

    “小花看管的雞,少了一隻,她爹很凶呢,怕要揍她一頓,她嚇得哭起來,我答應她,隻要她不哭,母雞就回來了。”

    文子洋嚷:

    “你拿我家的母雞去頂替,行得通嗎?”

    “為什麽行不通,能認得出母雞的眼耳口鼻來嗎?”

    “那麽我家就少了一隻母雞了,那怎麽成?”

    貝欣說:

    “你家少了一隻母雞,你爹不會打你呀,先救了急,讓小花度過難關,我們才把母雞尋回來吧!”

    “如果我爹發現少了一隻母雞呢?由你跟他說呀!”

    “成,反正他最疼我。”貝欣吐一吐舌頭,向文子洋扮了一個鬼臉。

    於是兩個小孩子七手八腳地捉了一隻母雞,直往小花家裏跑,神不知鬼不覺地趕緊把母雞放回雞欄內。

    然後貝欣大聲地把小花叫出來了。

    “小花,你看,母雞回來了。”

    小花不能置信地睜圓了眼睛,雙手按著柵欄,墊高腳,一隻一隻地細數著。果然,足足八隻母雞在欄內走來走去。

    “貝欣,你真棒。”

    “看,我早就告訴你,不見了東西是哭不回來的,隻可以想辦法。”

    “對,我都聽你的。”小花歡天喜地地回應。

    “那你以後就別哭了,成不成?”

    “成,成,謝謝你,貝欣。”

    這個童年的故事一直印在貝欣心上,直至她成年,小花又出事故。

    這時,伍玉荷因為年紀大了,又操勞多年,缺乏保養,所以身體很不好。就正如她對孫女兒說:

    “機器用得久了,欠保養,弄得一下子開工,一下子停工,停工之後能夠複工,已經相當不錯呢!”

    貝欣總是吻在她外祖母的腮上去,說:

    “婆婆,別怕,你老當益壯。”

    伍玉荷就笑著給貝欣說:“你這孩子老有句口頭禪叫人別怕,你來想辦法。很快,我就老得不能動了,那個時候,你來給我想辦法。”

    “對呀,別怕,就讓我來想辦法。”

    兩婆孫於是笑作一團。

    這一夜,伍玉荷尤其覺得腰酸背痛,晚飯後不久她就往床上躺了。隻有躺下去,人才較為輕鬆。

    貝欣待伍玉荷睡去後,就迫不及待地翻出了她暗地裏收藏在碗櫃後頭的一本英文小說《傲慢與偏見》,跟另一本中譯本,翻開來對照著閱讀,不知看得多有趣。

    正讀得入神之際,聽到有敲門聲。貝欣奇怪怎麽在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叩她們的門。她下意識地以為是文子洋,他說過這兩天要來找貝欣的。貝欣心裏正在狐疑,怎麽兩天過去了,仍不見著文子洋的麵。這些微的牽掛竟久不久就引起貝欣的呆想。

    於是這敲門聲實在叫貝欣歡喜,可是,門開處,不是文子洋,而是小花。

    小花也已是亭亭玉立了,雖沒有貝欣長得好看,可是在十八無醜女的優勢之下,像小花那樣眼耳口鼻都齊齊整整的姑娘,也算出色的了。

    “小花,是你。”貝欣看到小花臉色蒼白,神色慌張,就問:“有事嗎?”

    “貝欣,我有話要跟你說,能到你屋裏頭坐坐嗎?”

    貝欣讓小花進去,還未坐下來,小花的眼淚就流瀉一臉,嚇得貝欣稍稍慌了手腳,忙說:

    “怎麽呢?別怕別怕,先坐下來再想辦法。”

    “有什麽辦法可想呢?他不要我了,他說不要我了。”小花一邊傷心地哭著,一邊這樣說。

    “誰?誰不要你了?”貝欣急著翻條布巾之類出來,給小花擦淚,有點心不在焉地答。

    “還有誰,不就是金林。”

    “嗯!”貝欣回應著。

    對了,小花這陣子跟金林走得很近,上哪兒去都是一雙一對的。

    記得文子洋還對貝欣說過:

    “小花像是跟金林很談得攏。”

    貝欣當時不以為然,傻傻地問:

    “怎麽個談得攏法?”

    文子洋笑了,凝望著貝欣,好一會才說:

    “就像我和你那個談得攏的樣子。”

    “嗯,是嗎?”

    貝欣當時有點茫然,不曉得接腔下去,隻覺得小花與金林若是這個談得攏的話,就該是好事。之後,她就把話題支開來。

    現今小花跑來哭訴,說金林不要她了,這個說法又是怎麽樣的?

    “小花,你慢慢說。”

    “我不曉得怎麽說,總之金林告訴我,他發覺趙婉比我好。他現今每天都跟趙婉在一起,還主動去巴結趙婉的老爹,幫他做著一應的粗工。你說,這是怎麽一回事?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明白了。”貝欣點頭。

    “我可不明白呢?金林以前跟我說過的話都不算數,這是為什麽?而且那趙婉比我肥,比我矮,比我醜,有哪一樣她是比我好的,金林為什麽不要我,而要她呢?”

    說著說著,小花又失聲痛哭。

    一時間,貝欣都不知如何安慰她,更不知如何令小花不再這樣無止境地哭下去。

    貝欣想,既然沒辦法勸阻她,就由著她暢快地哭一場算了,反正貝欣不相信人可以有這麽多的眼淚,什麽樣的體內排泄,都必有一個限量的吧,到了那個限量,就不會再哭了。

    於是,貝欣隻靜坐在小花身旁,讓她哭個飽。

    果然,哭過了一陣子,小花嚐試著把自己的情緒控製下來,由嚎啕大哭變為飲泣抽咽,情況似乎是較前好多了,貝欣這才有機會跟小花好好地談下去。

    “貝欣,你剛才說你明白,告訴我啊,究竟金林幹什麽會這樣?”

    “我想他的心變了。”

    “變了?”小花驚叫“怎麽可能變了?”

    “怎麽不可能呢,就像我們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都不同景況。春暖花開,夏日炎熱,秋高氣爽,冬寒刺骨,怎麽個變法,我們還不是活下去。”

    “這不同,金林不是天氣,不是季節,是人。”

    “人就更易變了。十幾年前我和你都是嬰兒,現在變成少女了。看,我婆婆當年也是少女呀,現在不也垂垂老矣。什麽也在變呢,我們出生的那年頭,國家窮得再窮也沒有了,如今叫做人人有碗飯吃,可是,現在又……別說了。”

    她的一顆心忽然飛馳到另一類思維上去,忘了把安慰小花的話說下去。

    小花幾乎是尖叫著嚷道:

    “不,不,我不容許金林變。”

    “小花,”貝欣被她這麽一下子提高嗓門驚叫,把精神再度集中在當前的問題上:“你不能這樣,金林他有自由。”

    “他沒有,他沒有,金林答應過我,他會一輩子對我好,一輩子照顧我。”

    “一輩子是多麽長遠的事啊!”

    貝欣不期然地說出這句話來,她記得從小伍玉荷就給她說關於伍家、貝家和戴家的故事。

    故事是曲折離奇得難以想象的。

    伍玉荷曾經這樣對貝欣說:

    “很多人生是充滿意外的,這些意外或悲或喜,這就得看各人的命運與緣份。總之,我們不可能期望有一個一成不變的人生,隻能期望有能力適應、克服、戰勝那種種的變故。”

    貝欣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她的理解是:

    “婆婆,那就是說,我們不怕別人變、環境變、情況變,他們變,我們也變,變變變,總之要變得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就成,對不對?”

    這一定是對的。

    “貝欣,”小花悲慘地求救:“你給我想想辦法。”

    貝欣想了想,便說:

    “金林變心了,不要你了,你不也可以變心,不要他,那就成了呢!”

    貝欣這樣說著,整個情緒也輕鬆下來,就活像真的解決了整個難題似的。

    “不,我不要變,我變不了,我仍然喜歡金林,我依然要他在我身邊。”

    這就真是個大問題了。

    貝欣抓抓頭,一籌莫展。

    她想,小花真個一成不變的話,那就沒法子好想了。

    外祖母告訴她,當年,伍玉荷的娘家硬要把她許配到戴家去,這個變幻,伍玉荷適應了。她把愛貝元的心去愛戴修棋,一樣的幸福。

    於是貝欣學著伍玉荷的口吻,勸小花說:

    “你不嚐試努力適應,好日子分明在後頭,你也不會知道。”

    貝欣很難想象,當她的祖父以至外祖父相繼逝世時,伍玉荷又是怎麽個淒愴彷徨,可是,她活下去了,且把貝欣的父母帶大。

    貝欣記得是什麽支持著伍玉荷飛越幾重滄桑的,是一個明媚如春日陽光的信念,因此,她緊握著小花的手說:

    “相信一個道理,小花,好日子必在後頭。以後當好日子來臨時,再往回看,就不認為從前有什麽事是慘兮兮的了。”

    可是,小花不相信這個道理。

    多日以來,她仍然不住傷心、流淚、厭食,甚而漸漸陷入一種極度頹廢與氣餒的情緒之中。

    貝欣不是不同情小花,可是,她有一點點的生氣,覺得小花太不長進,她連嚐試克服一下困境的力量都不肯使出來。

    貝欣較為嚴厲地對小花說:

    “有什麽淒慘得過十多年前,我婆婆茹苦含辛地帶大了我父我母,然後又看著他倆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連這樣子的遭遇,婆婆都有能力麵對,她是個女人,你也是個女人,你還比她年輕力壯呢,為什麽不肯嚐試一下,盡點力去克服它?”

    小花的眼睛是渾濁不清的,她幹枯得龜裂的嘴唇蠕動著,發出顫抖而幽怨的聲音來,說:

    “貝欣,你沒有遇到過傷心失意的事情,你才滿嘴豪爽,到有一日,你有我這個遭遇,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能說自己能像個沒事人一樣生活下去嗎?”

(如果我們愛的那個人不愛我們,不說明我們在乎他們的愛,我們想要的不過是有人愛我們,也許會有別人愛我們呢以後?如果我們遇到的人都不愛我們,那我們要自己愛自己,要在精神上自立,就要找到自己的生活,學者找到處理生活問題的技巧,不管是對自己活著對以後的好日子,都有益處,要不等有一天好日子不知不覺走近了我們,我們也挽留不住,那不是更可惜?大不了真的再沒人喜歡我們,人不可能一輩子倒黴的,總有好過的時候,人或者久違了那些好過的時候,它給人希望,給人忍受倒黴時候的勇氣和毅力,總之人不可能一輩子倒黴的,耐心磨練自己讓下一次走運持續的時間長一些)

    貝欣辭窮了。

    被小花這麽一說,貝欣真的再想不出什麽辦法來,把受了重創、不願意重新站起來活得像個人樣的小花勸服。

    她幾乎是被迫把救援小花的意願放棄。

    這天,貝欣與文子洋坐在屋前不遠處的魚塘邊,談起小花的情況來。

    貝欣不免有點情緒激動,對文子洋說:

    “小花老是說她不明白金林為什麽會不再喜歡她,為什麽會食言,為什麽會悔約。我呢,倒是不明白她為什麽不肯麵對這個已成的事實,認識不到我們還年輕,往後很多很多年,必有數不清的變故。現今第一次跌倒了,就站不起來,這怎麽成?”

    文子洋看著貝欣道:

    “小花很愛金林,就是這個原因吧!”

    “對呀,小花很愛金林,可是金林不愛小花呀,人家已經不愛自己了,有什麽話好說,世界上又不隻他一個人可愛。”

    文子洋聽了,握一握拳頭,嘴唇顫抖一下,沒有回話。

    貝欣叫著文子洋的小名,繼續說:

    “小洋,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文子洋伸手在地上摸了一塊小石,百無聊賴地扔到池塘裏去。

    貝欣看著他那個若有所思的表情,問道:

    “你在想什麽?怎麽沒有回答我的話?”

    文子洋轉臉看著貝欣。

    在豔豔的陽光之下,貝欣的臉分外的明亮,且透著一重倔強的堅持與傲氣,更加使人覺得吸引,文子洋不是不看得出神的。

    “子洋,你怎麽了?呆瓜似的瞪著眼看人家。”

    貝欣這麽一催問,文子洋才如夢初醒,他期期艾艾地說:

    “貝欣,你這麽個思想,是不是就等於你並不打算忠於一個男人,一段愛情?”

    貝欣看了文子洋的表情,聽了他如此回話,就多少猜想到他的心意。

    於是大眼睛一轉,心生一個俏皮意念,就故意說:

    “那要看是怎麽樣的一個男人,怎麽樣的一段愛情。”

    文子洋微張著嘴,正要回答,可又忽而滿臉通紅,一時不知如何開腔。

    那副帶著難為情,又有著焦急的模樣,叫貝欣忽然地甜上心頭去。

    貝欣也幾乎不忍再把文子洋作弄下去,就為他解圍,說:

    “如果是你,那當然是不同一個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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