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裏好，會讓你這麽在乎？
說過一萬遍了已經。你哪裏都好。
瞎說！你知道我毛病多如牛毛不學無術劣跡斑斑，活得亂七八糟。你那麽好，為什麽願和我做朋友？
我是聖母，拯救你責無旁貸。
靠，說點兒正經的！
你要好成聖母那樣，我會立即退避三舍。我心理陰暗，就愛和混混交往，以彰顯自己的偉大崇高。
媽的，想氣死我啊！你這會兒哪裏像個乖乖女！
近墨者黑呀，嘿嘿。
暈倒！行了行了，不拷問你了。到了沒？
沒。快了。這鬼地方，繁榮得不成樣子，像胡亂塗脂抹粉穿金戴銀的傻大姐。路呢，又陡又窄又錯綜複雜，像小人的心思。我真是瘋了，到這個鬼地方來麵試，萬一被錄用，將來入鄉隨俗，不是變傻大姐就是變小人，那時該輪到我問你前麵的問題了。
哈，你這家夥！你要能變那樣，世上就沒人變不了傻大姐和小人了！——到了吧？
到了到了。居然沒有free parking。我停到政府辦事處大院兒了。嘿嘿。
聰明。去吧。馬到成功！
行啦。就衝這破爛路況，已偃旗息鼓，還馬到成功！
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裏好，讓你這麽在乎？告訴我！
．．．．．．
陽光猛抬頭見到約自己見麵的人時，有一光年分之一秒的時間眼睛瞪成夜貓的眼，並暗度陳倉地倒吸一口暖氣——春天了，空氣是暖的。陽光一輩子隻在三毛流浪記裏見過那樣的發型，好象是舊上海地主老財資本家們特有的那種。一撮頭發誇張地高高吹起，像一團具體而微之被石油汙染了的海浪，以翻騰的姿態在頭頂上巍峨地永垂不朽。奶油油的西服，粉紅紅的襯衫，亮閃閃的領帶，惺忪忪的睡眼。臉型說不好，圓不圓方不方，隨麵部肌肉運動不斷改變形狀，有如軟膠皮做的多棱體，看得人恨不能拿幾根木條和釘子叮當幾下，永久固定。
陽光為自己內心深處見不得人的以貌取人深感愧疚——畢竟，君子當慎其獨；同時為自己不得不和此人共同雕刻一段時光的前景感到悲涼。兩種心境彼此拳打腳踢幾下，白駒過隙地講和，反映在陽光臉上就是一抹悠遠淡然迢迢千裏之外的笑意，像冬春換季時的陽光，說冷不冷，說暖不暖。冷了對不起人，暖了對不起良心。不冷不熱，最問心無愧。
那人讓陽光坐下，自己也落座，才落座就拍頭：哦，還沒來得及看你的writing sample, 稍等。彈簧似地跳起來，鑽進另一間辦公室。
陽光對著天花板輕吐一口煙囪裏嫋嫋而出的最細瘦的炊煙那樣的氣，做個鬼臉兒，然後低下頭，合上眼，又想起貝殼那句話：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裏好，會讓你這麽在乎？．．．同時腦海裏浮出貝殼的樣子，美麗，帥氣，陽光燦爛，玩世不恭，不羈的味道像太平洋深處的颶風，能把半麵海水給卷到月亮上，打濕嫦娥的裙子兔子的毛皮。那麽奇異地可愛著的家夥，嗬嗬。想著想著，陽光不禁雋永地微笑，把四麵的時光都染上一片金。
那人回來了。陽光收斂笑容，眼裏含著殘羹冷炙的笑意望著他。他定定看了陽光好一會兒，品味那眼中甜美的笑意。陽光意識到了，趕緊打掃殘局，把雙眼清理得有如窮人的住宅，家徒四壁，一貧如洗。
不錯，不錯。那人說。你的英文寫作很不錯。
陽光微微牽動嘴角，在那人抬頭看她之前，研究他頭上古怪的浪花。
時間膠著地流淌，像幹了一千年的萬能膠，舉步維艱地前行。被盤問了很多東西，聽了很多自我那啥，看了很多為自我那啥開出的書麵證據。無數個哈欠在體內憋得要死，一齊爬到心靈之窗前扒著窗外，奄奄一息。陽光快要飄起來了。這間辦公室，氧氣好稀薄。虧那盆蘭花能苟延殘喘下去。哦不，是假的。嗯，假蘭花，偽君子，嘿嘿。那棵樹總是真的吧？需得掐一下葉子方知，嗯，真想掐一下。會嫩嫩的，有綠瑩瑩的汁液流出來。天哪，這都是什麽變態念頭啊，殘忍！……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裏好，讓你這麽在乎？嗯，貝殼……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offer. 你什麽時候可以來？那人忽然問。
陽光一驚，竟想起白晶晶回答至尊寶的經典句式：我，我，我還沒刷牙呢嗬嗬。——啊，這麽，這麽，這麽快啊嗬嗬。陽光笑得無地自容。
是啊。我閱人無數，看得出來你是很老實心地很好的人。你不必立即給我答複，回去想想再通知我也可以。
好！陽光像抓到終極救命稻草，回答得鏗鏘有力。
那人一直把陽光送到電梯口，又站著跟她聊了好一會兒。陽光望著他，仔細探究那沒完沒了折磨她眼睛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是那撮怪裏怪氣的頭發嗎？是那張輪廓奇特的臉嗎？是那身奶油蛋糕般的行頭嗎？是那有意無意的自我那那那啥嗎？還是其他？
不知道。以陽光如此高強的自我解剖功力，居然還說不清。看來人間確有很多事，超出即便是聰明人的穎悟力。
貝殼的電話。結果怎麽樣啊，傻孩子？
收到offer，不置可否。
哇噻，為甚？
嘿嘿。現在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你那麽差勁，我為什麽還那麽在乎你。
哇，開悟！為什麽！快說！
陽光戴上太陽鏡，透過車窗凝視外麵橘色的天空，沉吟須臾。
我在乎你，因為我就是在乎你，沒有特別深刻的理由；正如我不喜歡一個人，我就是會不喜歡一個人，也沒有特別深刻的理由。如果一定要我給個說法，那麽隻有一個，就是——
緣分。貝殼說。
對，是緣分。陽光說。
既是拜緣分所賜，還有什麽可說？不必設計，不必思慮，順其自然，福莫大焉。
惜緣。
貓貓 ３／１６／０７ 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