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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南島:煉詩三訣

(2006-10-14 19:20:28) 下一個
·南 島·

寫詩免不了推敲提煉。詩有三“煉”:煉字、煉句、煉意”。竊匯古今詩論,歸為以下三訣:

煉字訣:

詩是文字藝術皇冠上的明珠,玩得就是字眼。詩意是新意,前人未曾狀寫,故選字眼以準確生動地表達自己的新意無疑是基本功。中國古詩詞是煉字的典範。如“推敲”一詞就出自詩人煉字的掌故。煉字的要訣是:

平字見奇,

樸字見色,

陳字見新,

俗字見雅。

各舉一例:

平字例:“雲破月來花弄影”(出自宋張先詞天仙子)。

這“弄”字,“影”字皆平常字,在這裏卻狀出奇景。作者還有兩例“影”字用的好的句子: “隔牆送過秋千影”,“無數楊花過無影”。一個平常字用到這種境界,實是難得,故作者被譽為“張三影”。再如膾炙人口的“紅杏枝頭春意鬧”之“鬧”字,亦可謂平字見奇。

樸字例:“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名句)。

全句無華麗形容詞,狀晨景一如日出前的清晨般樸素,然樹色月色皆躍然紙上。可謂白描手法而生色。

陳字例:“山舞銀蛇,原馳臘象”(毛澤東)。

“臘”字形容白色已不常用,但這裏用的好,無可替代。一是前句用“銀”字,以物喻色,後句也需對應,不可直接用形容詞。更重要的是“臘象”不僅“白”且有“冰”的形象。設若以“白”或“素”字代之,則成寡味詞窮之敗筆。

俗字例:“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辛稼軒)

“紅巾翠袖”俗,花間派用之不足為奇,很難想象稼軒會用。然大師隨手拈來,化腐朽為神奇,點俗成雅,將英雄淚襯托得更令人感慨萬千。紅袖為書生添香,翠袖予英雄抹淚。然一為升平景,一為亡國境,慨何以慷!

煉句訣:

句宜今不宜古,

句宜簡不宜繁,

句宜暢不宜澀,

句宜親不宜隔。

詩,特別是古詩詞講究含蓄。這常誤導初學者將晦澀當含蓄,以造古繁澀的句子而沾沾自喜。須知,直接的感染力其實更重要。“不隔”乃王國維與其著名的“境界”一詞同時提出,相互補充的詩詞審美範疇。他說:“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不隔。“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則隔。顯然,句若古繁澀則易生隔,難以產生直接感染力。故這裏末句“句宜親不宜隔”可視為前三句的總結。從此種角度講,當代的某些朦朧詩,就犯了隔的忌。

煉意訣:

詩有激情,促人感奮。(例:嶽飛:滿江紅)

詩有奇景,令人眼新。(例:柳宗元:江雪)

詩有雅趣,使人脫俗。(例: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詩有蘊意,發人深省。(例: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情、景、意、趣”是詩之四大要素。

詩是情感的產物,情動於中而發於外,不發不快之際,縱情呼之、嘯之、歌之而有詩。故而詩歌的感染力較其他文體更強。若無激情不可為詩,否則便是無病呻吟,不但不能促人感奮,反令人生厭。這裏所謂激情是廣義的:豪情、柔情、悲情、逸情……情至極致,而生歌之、詩之的衝動。由是則“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文貴直,開門見山。詩貴曲,耐人回味。有感而發,欲發為詩,非借景抒情,托物言誌不可。詩假形象思維說事,故狀景是寫詩的基本功。與繪畫、攝影一樣,詩也有個“取景”問題。景不奇,不能令人眼新。但奇景不在景,而在眼、在心。如攝影一樣,同一景物,不同角度拍攝便是不同的景觀,景出於眼也。同一景物,賦於不同的含義,便是不同的意境,境出於心也。所謂富有詩意就是讓平景見奇,樸景見色,陳景見新,俗景見雅(分明由“煉字訣”變來!可見煉字煉意原不可分)。可記得“倚腳小貓乖”(茶軒詩)句否?堪稱俗景見雅!故景是“情景”,無情之景是死景!這便是何以詩講究情景交融。古人雲:“純境不足以謂詩,純情不足以稱美”。順手拈一網上的例子:有人為某作者鳴不平,報怨下詩不為某網刊接受發表。

七絕--夢裏故鄉

春風柳綠蘇堤岸,夏雨荷香曲苑風,秋去平湖觀朗月,冬來落日照雷峰。

竊以為此詩不但狀景無奇,而且犯了“純境”之忌,不足以謂詩,難怪編輯不取。

蘊意指詩中的哲理。詩歌本長於抒情,但也不是不能明理。通常是理趣蘊於情景中,但也不乏專闡理趣之篇。著名的如“不識廬山真麵目。。”蘇詞中還有它例,如:“若道琴聲弦上生,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說聲在指頭上,何不與君指上聽。”當代詩如:“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北島)。“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顧城)。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當代詩歌出現更明顯的喻理傾向,詩歌似乎開始轉型,由激情轉向智慧。如:

能聽針落/於驚雷嗎?/能觀日出/於日落嗎?/好/可以走了。(安謐《可以走了》)

樹上十隻鳥/擊落了一隻。/其餘的仍/眨眼於枝頭。/沉靜/完好如初。(安謐《鳥》)

敲穿幾代木魚/未見醒來一個菩薩。/既然已經靈魂了/何必再血肉。(桑恒昌《寺廟所見》)

一掌/把蚊子/浮雕在牆上/正法之後/用我的血/寫它的罪惡(桑恒昌《打蚊子》)

這種傾向表明詩歌在形式上的突破走到盡頭之後,詩人們開始尋求內容方麵的突破,由情景轉向理趣,由抒發“感受”轉向抒發“感想”。這樣,就詩歌的整體而言,情、景、趣、理便全了。這很正常。從中國詩歌的發展史看,唐詩之狀景達到頂峰,後人便“眼前有景道不得”。宋人轉玩更善抒情的詞,抒情亦達頂峰。唐詩宋詞遂成經典。元人隻好轉玩“曲”,同樣登峰造極,逼得明清人隻好編故事玩兒--寫小說,終於,紅樓夢等四部出焉。中國的現代詩在突破傳統形式後,到八十年代初成熟之至,北島、顧城、舒婷。。。星光燦爛,隨後便跌入低穀。現代詩在形式上的突破已走到盡頭,隻有從內容上突破。九十年代的詩人不那麽激動憤慨,開始玩深沉,詩歌據說開始走向深刻。看來,“深刻”也要成為評價詩歌的審美尺度之一了。這到不是說大家應一窩蜂地去寫哲理詩,而是說這方麵有開墾的潛力和前途。

好象扯遠了,打住。最後說一句,古人雲:煉字不如煉句,煉句不如煉意。這煉意,看似容易實艱難。說好詩在於有情、有意、有景、有趣,誰都懂。但欣賞一首好詩是一回事,寫出一首好詩是另一回事。煉字煉句隻是技術(雕蟲)而不是藝術(雕魂)。在掌握一定技巧的基礎上,藝術家與匠人的區別便是有無獨具一格的情趣意旨,從而使其作品達到促人感奮、發人深省、令人眼新、使人脫俗的效果。要達到這種境界便無技巧可循,因而誰也無法傳授。概詩的必是新的,新的必是一己之獨到。有什麽樣的靈魂,方有什麽樣的詩。柳永吼不出大江東去、把酒問天之豪語。李白也不會去惦著“大庇天下寒士共歡顏”。所謂詩言誌,有什麽樣的情誌意趣,方能寫出什麽樣的詩。詩是心底唱出來的,不是寫出來的。詩的境界歸根到底是詩人的境界。陸放翁教子:“汝果欲學詩,工夫在詩外”。就是先學做人。真正的詩人,不是會寫詩的人,而是一腔詩魂、一身詩意的人。

(注:煉字訣、煉意訣中之句非作者原創。兒時在某報紙副刊或什麽雜誌讀到,記的大意如此,但未必是原話。煉字訣句式偏古,大約出自古人,愧不知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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