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人生（下）

花開花落、流年似水，婆婆的頭發不知不覺白了、少了，牙齒也慢慢掉了、缺了，但她還是那樣悠悠然然地 “隨便活”著。

一年中有兩個日子婆婆最為看重也最積極：一是清明，因為在這一天大家要聚齊去給爺爺上墳（掃墓）；二是生日，在這一天好些遠居外地的親人都會趕回來祝壽婆婆也可以看到平時難見一麵的自己的老朋友們。

清明上墳有時並不是在清明節的那一天而是選個清明節前後的周日或周六以方便上班的人們，提前定好日子後通知在成都地區的親友們——兒子女兒媳婦女婿孫子孫女孫媳婦孫女婿曾孫玄孫等、還有自家人一樣的原來家裏的保姆等隊伍很是龐大。早前一般是要在家裏聚齊，統一調配車輛再出發，後來人數太多就隻第二輩的人聚齊、留少數第三輩的人服務；再後來出現了新的問題：第二輩的人年事已高，都需要特別照顧，所以就定好時間、由各家的第三第四輩人照顧好老人去磨盤山爺爺的墳前聚齊。那時候我和弟弟一般會在前一天住到婆婆家（我們家相對遠點，那時候交通也相對不太方便），等到第二天和婆婆一起走。

上墳的那天清晨上很早，婆婆就起來了，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就開始挨個叫人起床。楊家的人個個都有睡懶覺的習慣J，特別到了周末好象身體自己就知道是可以徹底放鬆了一樣，再說該準備的東西如事物等已經在昨晚都準備好了，所以聽到婆婆的叫聲再看看表，懶懶回應一聲“嗯……”身體卻動也不動依然舒服地躺著。婆婆也不生氣，一遍遍從頭再喊過、一遍又一遍直到大家都起來了才停了。我也常常躺在暖和的床上聽著婆婆柔柔的聲音，那種感覺真是不能用語言來表達，直到現在一閉上眼睛還能感覺得到！

起床後一陣忙亂終於出發了！通常那會是一個好天，難得的太陽照得身上暖暖的，郊外油菜花開得金燦燦的。車到山下，一大群人擁著婆婆慢慢上山直到爺爺的墳前。打掃塵土、供上祭品、擺好食物、點燃香臘，然後就開始分輩行禮，一輩一輩、一批一批，行完禮、燒完紙，就開始午餐了---豐盛的食物爺爺看過後實惠留給了我們！吃完飯後年輕的一輩就漫山遍野地玩開了：追逐、嘻笑、聊天、打鬧、摘野花小草、撈蝌蚪小魚……對孩子們來說，清明節的上墳其實是一次快樂的春天郊外遠足！這時候的婆婆就坐在爺爺的墳旁，笑眯眯地看著，一副滿足的模樣。

每年八月八日前的一個周日或周六，是婆婆的生日請客日（同上墳一樣的原因很少放到正日子），這個日子會在更早的時候定下來，因為好些遠在異地的親戚會回來給婆婆祝壽。生日的前幾天，家裏大大小小的房間就都住滿了人了，有些客人會住到婆婆兒女們的家裏，再後來就住到賓館裏。老家敘永老會來不少的客人，還有散布在全國各地的孩子輩、孫子輩，最遠要算婆婆的二女兒，隻要可能，就會從大西洋彼岸飛回來。記得在婆婆100壽辰時，回來的人更多啦，最特別的是一位“洋人”孫女婿練了好幾天用結結巴巴的中國話給婆婆祝壽！

起初壽宴都是在家裏進行的，婆婆的兒媳婦真不愧是個偉大的廚師，要知道她並不是專職做廚房工作的，那麽多人的宴席她自己就弄了！後來她就指揮我的幾個堂姐姐們做，再加上陳嬢嬢（帶大我家所有孩子的保姆）坐陣，每年的壽宴都特別正規、讓人難忘！後來就改在飯店了，省事省力當少了許多的樂趣。

特別記得1987年婆婆100壽辰時的情景（家人說要順應百歲辦虛歲的習慣），因為人太多擺的是流水宴，那次請了人幫忙，隻看見：廚房裏時時火苗高串、香氣撲鼻；盤子碗端進端出、井然有序；“指揮官”聲音急促、鎮靜“婆婆那桌上甜燒！”、“大屋裏那桌上鍋巴肉片！”、“走廊裏那桌上涼拌雞！”、“大門口那桌收拾桌子擺碗筷！”…… 那真是眼花繚亂、口水長流！記得我是在大門口擺第三次時才吃上的，把我給讒的呀J

婆婆在她的生日時是很開心的精神也最好，穿著新衣服高興地接受孩子們敬酒。事後她還會把別人送給她的壽禮再分給孩子們。特別是百歲以後，她總是滿足晚輩的要求在做衣服的時候多買些布料，多餘的再送給孩子們，意為下一輩的接壽。我自己就用她做衣服剩下的料子做了一條裙子，但現在卻因“身強體壯”穿不上了L

婆婆唯一感到有些傷感的是生日宴席上自己的老朋友們一年比一年少，到後來就基本沒有了！

 

沒辦法啊，誰能像你可以隨便活呢J

 

婆婆信佛，這有她年輕時繡的“青絲繡”和老來房間桌子上擺的陶瓷菩薩為證。但我卻清楚地記得婆婆曾對我說過的話：有次我和婆婆聊天說起菩薩，婆婆說“我不信啦，菩薩沒有保佑我！。”當時我特別驚訝，因為家裏人時時事事都會說起婆婆對菩薩的虔誠以及因菩薩對婆婆的保佑而產生的感激。後來我想是不是因為WG中的經曆讓婆婆心裏有著另外的一番感受但為了不傷害孩子們的感情才以微笑對應、含糊稱是呢？這個問題我一直很困惑但從來也沒有找到過答案。

記得小時候我爸爸媽媽給我取的小名中有個“菲”字，婆婆很不喜歡因為“菲”音同“飛”，婆婆說“這孩子以後會飛走的”。後來我去了海南，當我回家看望婆婆時，她像小時候一樣撫摸著我的手，說“海南不好玩，日本也不好玩，美國還有點意思”！然後她就給我講當年她和爺爺在美國密歇根讀書的一些往事。

1999年春節後的第五天，婆婆在沉睡中仙去！

當時我在海口的一所學校工作，學校以招生忙且婆婆不是直係親屬為由沒有準許我的請假，我失去了最後一次見婆婆的機會！

聽說有次婆婆病重的時候，不少當時在婆婆跟前伺候的人隱約聽到仙樂；同樣信佛的堂哥說是菩薩把婆婆給接走的，所以才走得這樣安詳。我希望是真的！

 

百歲人生 1987

 

 

生日快樂 1997

 

 

同喜同壽 1997

 

我和婆婆 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