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窗外

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怕忘了,所以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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嬢,其實你一直在我的心裏

(2007-03-05 20:18:24) 下一個
    嬢去世的事是媽媽在電話裏告訴我的,那天嬢的事差不多已經辦完,她的兒子很懂事也很能幹,短短幾天就把喪事辦了並按嬢的遺願帶著嬢回老家安葬去了。 

       小時候的我是個嬌氣又淘氣的孩子,嬢照顧我很多也很愛我。嬢的離去我很傷感,很想寫點什麽卻什麽都寫不出來。今天收到弟弟的信,信裏一字一句皆是我心裏想說的,就放在這裏,借以表達我對嬢的思念。

       嬢,長大後的我東蕩西飄,雖然很少有時間和你在一起了,其實你一直在我的心裏!

 

 

姐姐:

      可能你已經從媽媽那裏知道,嬢——就是曉曉的母親——已經於大年初三去世了,享年84歲。我今天剛剛在磨盤山火葬場送走了她回來,現在心裏仍然堵得慌。

      就像你在博克裏說的婆婆的稱呼一樣,陳嬢在我們這些楊家的德字輩、以及我們的表兄弟姊妹甚至在我們的許多長輩和小輩的範圍內,也擁有一個不分內外長幼的稱呼,就是嬢,她的這個專用稱呼運用之廣泛,每每使那些新加入這個大家庭的成員開始的時候感覺摸不著頭腦——這是一位什麽樣的老輩子,咋會是所有人都這樣來稱呼她?當他們得知嬢是我們家一位多年的保姆,很多人都會很詫異,但如果他們知道嬢和我們家之間這半個多世紀的友誼和感情,又常常為這種難得的經曆所感動,並在隨後的生活中更加尊敬這位大家共同的長輩——“。今天在去送嬢的過程中,我們兄弟姐妹一起回憶了一些有關嬢這幾十年和我們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大家都是百感交集。

        從解放初期在瀘州,嬢開始在表叔家幫忙,不久後來到成都,半個多世紀了,嬢以她的勤勞、能幹、善良、樸實,融進了我們的家庭之中,成了家裏不可或缺的一員。且不說我們這一輩的很多人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在很長一段時期大家庭的生活中,她也完全就是家裏的總管事。

        當初住在十二橋那邊的時候,庭院寬敞,有兩進院落,家裏人口又多(他們扳著指頭一算,常住人口在17人以上,隔三岔五自行回來或者周末按時回來的又有七、八人),生活上還是有一些壓力,那時候嬢就帶著大家在院裏種花栽草,還種上葡萄、玉米、紅薯之類的瓜果蔬菜,以貼補家裏的用度。當時家裏的孩子多,並且淘氣,常常潛伏到玉米地裏偷偷的掰玉米杆吃,享受那些許甜味,於是每當玉米地的方向有可疑響動時,嬢的大嗓門就會照例響起——“那個娃兒在偷我的苞穀?而隨著這幾聲大嗓門,院子裏常常就會泛起一陣小腳丫的奔跑聲,或向著二門外,或向著竹林裏,或向著各方的房間,頃刻之間,娃兒們蹤影全無,可見嬢的聲音在當時是多麽有威懾力。

        家裏人多事情也雜,據嬢自己說,當時僅僅是做早飯,就很麻煩,有吃西式的雞蛋麵包的,有吃中式的稀飯饅頭的,有吃豆漿油條的,雞蛋也有的要煎得嫩,有的要煎得老,反正是各項要求五花八門,不一而足,而嬢竟然能夠根據大家出門的先後時間按順序的一一做出來!還有如我這樣的小孩子若幹,每人一個小桌子,排成一排,等著上牛奶,嬢挨個分完之後,最後由飯量最大的三哥掃尾,用湯匙刮奶鍋上的鍋巴(也許是因為我當時太小,這個排排坐分牛奶的場景我回憶了很久也未得要領,直到我自己的兒子上了嬰兒園,有一次看到他在班裏吃飯,這才恍然)。

        嬢早年沒有什麽文化,到我們家後開始跟著孩子們一起掃盲認字,學習文化。曾經有這麽一件事:一幫小家夥喜歡去河邊玩水,嬢對伯伯說了,希望他嚴加管束,但第二天伯伯就帶著孩子們下河開始學習遊泳。嬢大急,向爺爺告狀,結果爺爺給她講了一通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嬢開始說不懂什麽瘦魚胖魚,但後來也就慢慢知道了。

        “文革開始,家裏被抄家,嬢也因為她在家裏的特殊地位慘遭毒打——抄家者們想從她那裏知道楊家的金銀細軟都在哪裏。我曾聽一位長輩說,當時嬢遭打得很慘,但她還是把家裏的存折偷偷藏在樓梯上麵的屋簷下。這存折最後有沒有被搜去我不知道,但就憑嬢在那種特定時期的這一件事,我想都值得我們一直記住她,感激她。

        歲月一天天一年年的過去,我們這一輩孩子慢慢地長大,嬢也漸漸地老了。我和嘉哥、四哥他們去嬢家,開始是跟曉曉打鬧戲耍,後來是陪李伯伯談天,跟李伯伯和嬢訴說自己的工作,談自己的孩子。每當這種時候,嬢總是笑眯眯地看著我們,偶爾插上幾句話,一副滿足的模樣。而每當家裏有重大活動(比如婆婆過生,比如清明上墳),嬢又立即恢複了精神:安排,吩咐,甚至親自動手。說來也怪,隻要她和媬媬一出馬,好像一切繁雜事情也就立馬平順,歸於自然,於是眾多的兒孫輩們也就悠然泰然,背靠大樹好乘涼了。這種情況一直到前幾年才有所改變,婆婆去世,家裏的大型活動似乎也隨之降溫,感覺中一直風風火火的嬢,更多的時候拄上了拐杖。婆婆在世時家裏好像除了她老人家之外再沒有老人,婆婆一走,家裏一下子冒出了好多位老年人,這才想起,不知不覺間,我們的嬢也是八旬老人了。

        這次很突然的,嬢就走了,而且走得那麽遠。初二晚上,大姐給我打電話,說嬢病得嚴重,我當時人還在外地,趕緊對大姐說第二天就趕回來,結果初三早上,大姐的電話又來了。當時看到手機顯示是大姐的電話,我有種不祥的預感,甚至很不願意去接,心裏好像覺得要是不接這個電話,那件事情就沒有發生一樣。最後我接了,大姐一開口,還不用聽內容,隻是聽語調我就知道,晚了,我終於沒能在嬢的生前見到她最後一麵。

        這封信我寫了好些天,有時候寫著寫著就寫不下去,有時候一連幾天不願意打開它。那天小陳準備了春卷,我吃了第一個就想起了嬢,想起以前我們出去春遊或者清明掃墓,嬢做的春卷是那麽好吃,不覺得眼睛就潮濕了:想一想,再也吃不到那樣的春卷,也見不到嬢了,盡管人們都說生老病死是客觀規律,象嬢這樣年紀的去世也算喜喪,但是身臨其境,生者的哀慟、難受,隻有自己明了。

        去年九月李伯伯(嬢的先生)去世,隨後不久就是中秋節,那天我和小陳帶著月餅去看嬢,當時我們還勸嬢:李伯伯這樣突然地走,一點也不磨人,沒想到幾個月後,嬢也同樣突然的就走了。走的時候沒有磨人,但留給生者的追憶卻是漫漫的,悠長的。我想,我們都會記著她的。

        在為嬢守靈的時候,我已經代你按習俗燒了些紙錢,你也選一個合適的方式祭奠一下嬢吧,當年她還是挺疼你的。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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