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人生（上）

一八八八年農曆的八月初八，在四川小縣敘永有一個小姑娘出生了。我沒有聽大人們說過在她出生的時候有什麽紅光異彩、雷鳴電閃等異樣的事情發生，一切都太正常不過了，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平凡的小姑娘長大後能經曆那樣多的年代、有那樣豐富的人生。這個出生在一串八字的日子的小姑娘於1999年去世，享年一百一十一歲！

請特別留意來和去這兩個年代的數字！

她就是我的奶奶、那時候的名字叫劉紉秋，後來嫁了我爺爺後被稱為楊劉氏、Mrs.Yang、楊太太、楊老太太、楊婆婆、婆婆、當然後來還有祖祖、太祖祖，但其中用的最頻繁、最長久的還是婆婆，這是我們楊家稱呼上的特別之處，家裏人不管兒子、女兒、媳婦、女婿、孫子、孫女、孫媳婦、孫女婿大大小小都稱她婆婆，外人則加上一個姓稱她楊婆婆。有些瑣碎，但因為太想念她、而她又是那樣的特別，所以即便是象稱呼這樣的小事，也願意囉唆著多說一些。

婆婆出生在有錢人家，所以除了那時候的女孩必須進行的功課“裹腳”外還識文斷字。沒有任何的記載能告訴我們那時候婆婆家的生活情形，隻是在婆婆晚年時常的、模糊的片段回憶述說裏，大概能猜測她的童年生活：在房前的水塘邊和小夥伴們嘻笑玩耍，在媽媽的呼喚聲裏回家讀書學習，傍晚洗漱後捧著裹好的、疼痛的小腳抽冷氣，大一點的時候臨窗繡織自己的嫁妝，晚間對著天上的月亮幻想將來的郎君……

婆婆的腳據說以前是真正的“金蓮”，小巧而美麗，完全符合那個時代的要求。但我們看到的已經是放足並經過了多年磨練後的變形“金蓮”小腳，雖然四個腳指頭仍然窩屈在腳掌的下麵，但已經“完全不是那時候的樣子了！”婆婆這樣說她自己的腳，很有些惋惜的傷感，“但還是放了腳好！”她又說。

剛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一個年輕人進入了婆婆的視線且很快進入了她的生活---她結婚了！非常地快，因為我爺爺不久就要遠走留洋。那時候的風俗是父母要求孩子在出國前先結婚，留個念想在家裏以求自己的孩子能早日回來，我婆婆爺爺的婚事就是這樣的慣例並匆匆而就的。當然是父母包辦，但是婆婆和爺爺都很滿意這門婚事並恩愛一生！特別是婆婆當年非常舍不得離開新婚的爺爺，所以不顧當時的社會風俗堅決地跟隨我爺爺出國留洋去了（幸好那時候簽證好拿J）。

這裏簡介一下我的爺爺：我的爺爺楊伯謙、字吉甫，十五歲時在國內參加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民國建立後，幸運地成為庚子賠款的那批公派留學生後偕妻赴美國留學。在廣州上船前曾受到孫中山先生的接見，先生希望他們早日學成歸來、報效祖國。帶著重托聰明的爺爺用了四年的時間完成了六年的學習任務，獲得了美國密歇根大學政治經濟學博士後著妻和四個孩子從美國歸國後，由中山先生分配回四川代表中山先生與共產黨代表吳玉章進行國共第一次合作，並共辦黃埔軍官訓練團。爺爺還兼任四川師範大學（後改為四川大學）校長、四川外語學院和四川政法學院院長。一九二七年，蔣介石叛變革命，大肆屠殺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爺爺極為氣憤，冒死把蔣介石交他轉市黨部立即處死的大學生和老師名單秘密通知吳玉章並讓他們連夜撤離，還送去生活費用，救了許多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因此得罪了蔣介石，很快撤消了他三個大學的領導職務。失業後的爺爺還曾在當時的成都電影院為外國電影作現場翻譯，被戲稱為“博士講電影”。建國後爺爺在省參事室做參士，直到六十年代初病逝於成都。

婆婆在美國陪讀四年，生了四個孩子，回國後陸續又生了六個孩子（高產母親！），最後長成六個。識文斷字的婆婆一生都在家裏相夫教子，自己已有六個孩子，再加上爺爺時常收留和資助的年輕求學者，那時候的家裏總是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可婆婆自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總是快樂而開心。有次家裏被盜、損失不小，當時的海歸博士相當稀少且是大學校長的家，當然極受重視，警察很快來家調查，卻隻有保姆對應。問主人呢？答主人帶孩子到十二橋看水去了（正值漲洪期間）。嗯？警察……

婆婆曾有一個很奇妙的故事：年輕的時候她被預言說到中年會有一場災難，如果渡過這場災難就可以隨便活啦（她這一隨便就活到了111歲！）。婆婆是個開朗的人，據說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裏，而是快樂地生活著，倒是爺爺一直為這事憂鬱，我的留洋博士爺爺甚至聽從建議連續三個月燒香念經以驅災難。婆婆中年的有天忽然生了病而且一病不起，爺爺想盡了所有的辦法、找了當時最好的醫生，可婆婆的病還是沒有什麽起色。奄奄一息的婆婆告訴爺爺她快走了，但臨走前她想去上海看看，因為她是那麽想念上海。那時候到上海沒有飛機也沒有火車，坐汽車千山萬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而且危險，隻有坐船沿長江而下是唯一的選擇。麵對重病在身、臥床不起的婆婆爺爺有千萬個不敢也不能去的理由，同時也不忍心拒絕愛妻的請求，精心安排後還是帶著病妻出發了。一路上擔心憂慮、戰戰兢兢幸而有驚無險地來到上海，住進賓館卻遇見了當年一同在美國留學的醫學博士，這位醫學博士“順手”就把婆婆的病給治好了！

感謝上帝安排了這位天使----我不知道名字的醫學博士，醫治了我婆婆的重病，打通了婆婆“隨便活”的道路，讓我婆婆有機會經曆更豐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