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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姻緣(ZT)

(2006-03-11 13:55:24) 下一個
緣 起 (一) 我是一朵斷了梗的青萍,漂浮於煙靄蒼茫的水麵,一逝經年。 我原生長於一頃輕波淡蕩的水域,雖然,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棲身於此,隻是在春潮初漲之際,安暖的水波潤澤了我的根莖,不幾日功夫,我便悄然舒展成一抹柔淡的青圓。 起風的時候,我在水上輕輕起舞,水域開闊,我自在地舒展肢體,盡情地享受著漣漪輕柔的蕩滌。 堤岸上,煙柳畫橋,人們總在這兒送別。那座立於水中的美麗小橋,被他們喚作灞橋。每日,都有一個青衣束發的少年站在橋頭吹笛,笛音悠揚清越,經風跌落水麵,那些送別的人們聽著,慢慢地便忘記了離別的憂愁。 其實,我知道,有一天我也會走。我隻是一朵青萍,無盡的漂泊才是我的宿命。 於大千世界中輪轉一回,我本不該有所牽念,隻須安安靜靜地曆完這一春一秋,了脫此世,早早墮入下一個輪回。可我,卻在意起那個吹笛的少年,秋風乍起,離去的期限已近,我開始日夜於水中焦急地等待他到來,聽他輕揚笛韻,時常,一曲終了,笛音倏落,我才驚覺自己竟合著節拍,隨波漫舞了良久…… 灞橋邊,柳葉飛黃。那一日,頻頻招喚的柳絲並未能綰係離別。又一陣風波湧起,我的紫莖微移,來不及作別,已踏上了不歸之程。 紛紛揚揚的柳葉,漫天飛舞成衰黃的錦,旋落於我身後。 我久久回騁,淒迷的柳陣翻飛裏,夕陽欲墜,再尋不見那衣袂迎風的影,明淨如水的笛音。此去不返,你可曾感知我的祈願?祈願你送來溫熱的掌,捧我於心頭,愛憐的將我挽留。 我的根長留於微寒的水底,從此,煙渚沙汀、秋波流轉的水麵上,不會再有一朵聽笛的青圓。 水波輕輕一送,來不及回眸,我的萍蹤已遠。 清晨,淡淡的霧靄籠罩著顏麵,失去梗蒂的我,也如一縷晴煙般嫋嫋悠悠。靜波沉沉,我脈脈回佇,早已尋不見漂來的源渚,輕靈的水霧瞬時凝聚成珠,滴滴如淚,墜落在我心頭。 悠長悠長的漂泊裏,我閱經了一個又一個渡口,帆帆離離之際蘆荻翩翩,隱約有笛音傳來,我盈盈尋望,終不是你為我吹奏的挽歌。 秋風漸緊,水意日寒,我以薄葉抵禦風霜的苦,雖形容憔悴,魂思渺渺,終不肯沉落。隻因,漂泊的宿命裏,再沒有相逢的路,然念你如斯,我不肯魂逝於江湖…… (二) 又一季秋波湧起,灞橋堤畔,渾濛的柳葉紛揚,荒煙平楚之外,一角雕花的寺簷飛旋。 我是常年寄於寺中的俗子。自幼體弱多疾,爹娘終年為我奔波求藥,雖得醫方無數,怎奈起色甚微。 一天,寺裏的師父化緣時途經我家,爹娘都是心懷慈善之人,雖家境清寒,卻素能竭已所能濟弱扶貧。娘的眉心含著憂愁,仍然微笑著將師父的布袋裝滿了米,又在缽中舀滿清水。師父沒有立時就走,隻是久久的看著我說:這孩子,心魔太重,須常年於佛前淨修,方能驅疾,保全性命。 爹娘含淚將我送進了寺院。從此,我便日夜在古佛青燈的幽刹裏看香煙彌散。 佛祖,總是微微的笑著,以一縷輕悠的梵唱,漸漸將我送入曠無一念的澄然。 我將在此終老一生,可師父始終不肯為我剃度,說我塵心未絕,不可遁入空門,隻能自求多福。 寺外不遠的地方,就是灞橋。年年春色,世人都在此折柳送別。我並不能參透生死離別的淒楚,便常執一管竹笛,立於橋頭臨波吹奏,為世間離別添一抹清亮音符。 多年來,寺中的鍾磬更鼓已將我的塵心洗去,佛前的香火熏染了我的心魂,我以為,我早已沒有了貪嗔癡欲,隻會在日複一日的誦經修持中潛心向佛,再不會有所念求。 隻到有一天,我凝神吹笛的時候,無意中看到蒼白的水麵上多了一點淡青,是一朵新生的萍,氤氳的水氣柔柔地潤澤著,日漸舒展成圓。 我開始感悟到世間萬有的靈性。 春去秋來,行人漸稀,依然每日去堤畔吹笛,隻是為了能默默凝望那朵柔弱的青圓,一如沉靜孤獨的我,隨波飄搖,卻始終如禪靜臥。 終一日,我執笛再至,寒煙淡淡的水麵,隻餘一片清白。 我開始掛念起那朵青萍,掛念起笛韻悠揚的日子裏,那隨波輕漾的舞姿。漂泊是自由的,可是水域茫茫,再不能回頭,沒有笛音相伴的日子,漂流,是否也會是一種苦? 我常常呆呆的看著蒼白的水麵沉思,若能將我化作一江秋水,擁萍蹤漂遊,這一世,又會怎樣度過? 我的心神散亂,時時不得清靜。師父見我的心魔又起,凝視我日漸恍惚的容顏,幽幽地歎了一句:孽緣哪,孽緣! 那一年,我已十六。 續 緣 (一) 這一世,爹爹為我取名青兒。 我是江南一戶將士人家的愛女,爹爹一生戎馬,卻於不惑之年喜獲明珠,自不勝愛憐。母親生於詩禮人家,一生賢淑明理,猶喜評品章辭,家中藏書頗豐,又緣書最怕火,故在園中的池塘裏,築一幢青磚黑瓦的二層水閣,權作書房。府中大小,除了我和母親,幾乎無人常入。 園林格局的家院,範圍不大,卻小巧玲瓏,趣味周到之極。爹娘當我碧玉似的疼著,事事留神嗬護,所以,直至十四歲,我幾乎沒有出過家門。 娘說生我那天,合府上下,久久飄散著芰荷的香氣。 自幼,我便喜在水閣中玩耍,且竟是個天生的落水不沉。午後,母親在水閣中觀書,我獨自在門裏戲耍,因貪看蘭草細細柔柔的倒影,鑽過圍欄,失手跌落池中,母親驚惶失措的趕來,見我竟不驚不哭的浮在水上。自那以後,人們便猜度我前世與水頗有淵源。 我總穿一襲純白的繭絲衣裙,不著脂粉,隻是在裙擺處,用絲線挑繡一朵青萍,行動之時,萍姿隨裙裾搖蕩,鮮活的就如是在水麵上迎風起舞。 娘說:青兒,娘明天帶你去寺裏還願。生你那年,你爹在佛前許諾,若得存一脈,必頂禮相酬。你年已及笄,當是去拜謝佛祖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娘會帶我去一個什麽樣的寺院。隻是從我記事以來,我便時常做一個夢,夢裏,總有一頃安暖的水域,堤岸上柳絮飛揚,如畫的拱橋上有個吹笛的少年。那少年身後,濃蔭掩映之下,露出一角衝天宇簷。 這夢一定向我昭示著什麽,怕爹娘憂心,我從未提及。那角衝天的宇簷定是一座寺院,唯佛門清淨之地,才能有那般的寧靜莊嚴,隻是那個少年,因何每每見之,都覺如沐春風的親切呢? 旋級而上,母親的身影虔誠而又安祥。大雄寶殿之上,焚香的煙氣嫋嫋,一陣微風吹過,我的衣袂飄飄,殿角誦經的聲音突然止息。我依聲尋看,是一個青衫束發的男子,手持念珠,盤膝而坐,明淨如水的雙眸,久久凝視著我裙裾上的青萍,良久良久,悠悠地吐出一句:來了…… 娘輕喚我,將我領進了側殿。有一個小沙彌迎麵向娘施了一禮:女施主,本寺住持有請。娘微微一詫,囑咐我在此靜候,佛門淨地,不可隨意褻瀆。 殿中供著許多羅漢像,銅鑄金身,麵目神態各異,我一一觀瞻,不知不覺便走近了殿門,舉目向外,那個執珠誦經的男子竟站在滴水簷前,依舊目光執著的看著我,風吹動他的衣襟,露出腰間懸著的短笛。 娘回來時,目露哀愁。執我之手,說,青兒,拜過佛祖,祈求佛祖賜你智慧,助你早日解脫。 柳陣、煙波、拱橋、寺簷,我掀開轎簾久久回視,一切都是夢中的樣子。甚至那個吹笛的少年,隻比夢中的凝重了許多而已。我終於明白,這個重複了無數次的夢,是我命定的前緣。 寺外蜿蜒的黃牆上,濃墨重筆,填了四個漆黑的大字:回頭是岸。 (二) 師父慢慢的瞌上了眼睛,喃喃歎道:孽緣哪,孽緣。 我默然,不再深究。佛說萬有皆因緣而起,世間萬法各有其種子之因,亦有其湊助之緣。我既因萍情牽不解,他日因引果生,是福是劫我隻當至力承認。 依舊每日在寺中坐禪,早經晚課,古佛青燈,恪盡終年。隻是不再祈師父為我剃度,亦不再期望與師兄弟們一般僧褸裝扮,仍作青衫束發的俗家弟子。寺院的焚煙久而彌香,我日夜經受熏染,心念卻常常遊離於經磬之外,漂浮在煙波淡蕩的水麵上。年年春至,世人們依舊執柳送別,我卻不再能臨波吹奏,無法送出那一抹清亮明淨的音符,那頃清白如繪的水域,也再沒生出過一朵柔靜的青圓。我已參透了離別的苦,自此不能釋懷,偶於月夜吹笛,流露的亦是無盡的傷懷。 俗念未曾漸趨澄澈,亦不覺煩憂。師父常命我於殿角誦經,願我能揮劍斬情,早除塵念,悟出“放下即得解脫”。 然十四年如一日,我意定於斯,再沒有一刻轉移。 並無預示,來便來了。這些年,從未想過會受怎樣的果,會如何續那一段緣。直至今日,萍以弱女之身,踏波舞袂,風送而來。 來了…… 依然是那一幅神凝鏡水的容姿,依舊是那一幅靜香依影的情致。弱質隨風,卻始終靜定如禪。 來了…… 佛殿下,我長跪拜別,師父問我:“你可記得你因何入寺?” “記得。弟子自幼心魔不解,沉屙難愈。” “你可知此去凶險?” “種業受果,弟子甘願承受。” “阿彌陀佛……記住,時時持戒,自求多福。” 離寺俗居,我的體況每日愈下,青兒隨侍左右,悉心照料,終無起色,看著她沉靜如水的眸中日漸氤出迷離的霧,我以淡淡的笑容寬慰她的心懷,結緣若此,夫複何求。 我將腰間的笛緩緩解下,拈於唇邊,若當年一般神凝意斂,送出一串明快的音符,青兒微微起舞,曼妙嫋娜之態漸若隨波蕩漾的萍…… 每吐一韻,我的氣血便虛弱一分,沉醉於隔世不解的情牽裏,我不肯停歇。青兒柔靜的舞姿漸次模糊,悠悠蕩蕩,終幻化為秋水上一抹流逝的淡青。 笛音驟止,笛身悄然自唇間滑落。 後 記 佛祖麵前,我與青兒雙雙跪拜,祈求佛祖不再讓我們輪回轉世,隻求為水為萍,永世不再分離。 碧波蕩漾的水麵上,浮煙如夢,微風又起,水波輕輕一送,一朵無根的青萍悠然漂遠…… 歌聲隱隱傳來:原妾身為綠浮萍,年年生在秋江上;重願郎為萍底浪,無隔障,隨風逐雨共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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