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開你的臭腳丫子,我TMD要看電視
(2007-05-18 12:01:02)
下一個
小餘每次從公司的大巴裏下來,笑容就從臉上消失了。不管同事們在車上講的笑話多麽逗人,隻要一踏上回家的那段街道,幽默感就好像從自己腦際裏消失了一樣。這時候,她會想到不遠處三樓上自己家的情形,老公肯定是坐在沙發上,並把他的那雙腳丫子放在茶幾上。鞋子和襪子肯定是不規則地散在大門到沙發之間的地上。每當小 餘想到這裏,她的情緒就像這時黃昏時分街上飄起的塵灰,無可奈何之中還有一絲掙紮著的跳躍。
小餘一年前才從湖北來到廣州。老公比他早兩年過來。現在在一家外企建築材料公司當銷售經理。他們倆是大學同學,老公追她的時候是在大學2年級。那年夏天,考完最後一門課,大家都準備行李回家。小餘的二姨在這個城市裏工作,回家之前她要到二姨家裏住幾天。因此,小餘吃過午飯就坐車往鋼鐵公司的宿舍區去了。
鋼鐵公司離大學校園很遠,不塞車也要一個半小時,而且路上還要轉好幾次車。不想這天路上出了事故,公交車在路上走走停停,折騰了兩個小時後小餘才擠上了到鋼鐵公司的專線巴士。車上人很多,天氣也非常熱,小餘靠在售票員座位邊的鋼管豎杆上,一隻手無力地拉著上麵垂下來的吊環。不知是累的還是熱的,小餘臉上的汗珠不停地向下掉。
就在這時,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頭一看,同係但不同班的一個同學向她招手,小餘雖然和他沒說過話,但上大班課的時候見過他。並記得在係際籃球比賽中看他打過球。小餘擠了過去,他趕忙把自己占的座位讓給小餘。疲憊的小餘沒有再客氣,笑了笑就坐下了。在車上兩人交談不多,小餘隻知道他說他家也在鋼鐵公司的。
下車以後,他陪小餘到了她二姨家門口,然後就告辭了。不想第二天早上當小餘陪二姨下樓買早點的時候,又看見了他。他笑著過來跟她打招呼,並說今晚鋼鐵公司禮堂裏有演出,是崔健的音樂會,他正好有兩張票,問她願不願意去。當著二姨的麵,小餘不知道怎樣回答了。他覺察了她的尷尬,笑了笑說:“我正好今天晚上同學聚會,你就和你姨一快去吧。”說完就快步離開了。
小餘的二姨笑了:“這是誰家的混小子呀,都不跟我打個招呼?”
小餘說:“他隻是我的同學。給我兩張音樂會票。要不你晚上和姨父一起去吧。”
二姨拿起票一看:“崔健的呀,我們可受不了那搖滾樂。你還是和你同學去吧。”
小餘嘴裏沒說,可心裏想,和他去?我都不知道他住哪裏,怎麽找他呀?
到了下午四點多,小餘拿著裝著衣服的塑料袋到職工澡堂去洗澡,在澡塘邊的籃球場上又看見了他。不過這次他不是在打球,而是正和人家在吵架。雙方為了一個場子在爭誰先來後到。吵了一會兒,雙方誰也不服誰。這時,另一方的一個人推了這方的一個人,隻見他衝上前去,左手揪住了那個推人者的背心,右手的拳頭就舉起來了。可就在這一霎那,他看見了小餘。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但馬上又緩過來,攥緊的拳頭忽然鬆開,變成溫柔的手掌,在那人的背上輕拍了兩下,說:“哥們,算了,這場子是你的了。”說完,就在大家一片驚訝的目光中離開了球場,來到小餘的麵前。
他打招呼:“幹嗎呀?”
小餘說:“去洗澡。”
望著他傻乎乎的樣子,小餘笑了:“對了,晚上的音樂會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一會兒把票還給你吧。”
他也笑了:“那我給我們那幫哥們說說,讓他們把聚會改個時間吧。我一會兒在你姨家樓下等你。”
小餘說:“你看著辦吧,我7點沒看見你,就不等了。”說完就朝澡堂門口去了。
自那場音樂會後,他們就成了戀人。其實打動小餘心的是音樂會結束後他那高興得無所顧忌的樣子。那時,他旁若無人地高唱著那首《一無所有》,在旁邊人詫異的目光中,他對小餘燦爛地笑著,那種笑容深深地感染了小餘。
畢業時,由於他父親是鋼鐵公司的一位處長,小餘和他都分到了鋼鐵公司建築設計院。他在結構室,她在給排水室。剛開始,設計院的工資獎金都不錯,鋼鐵公司自己的建築項目很多,由於沒有別人的競爭,效益很好。但是,後來住房改革搞起來了,鋼鐵公司把職工樓都賣給了職工,原來公司的開發項目也實行了設計施工招標製度。這下好了,旱澇保收的設計院一下子適應不了這個變化,半年之中竟然一個標也沒中上,職工的獎金也看著泡湯了。
就在這時,有些分到南方的同學又給了他們另一種刺激。每次他們過來聚會,把財大氣粗趾高氣揚的氣概展示給他們的同時,也把不安和躁動帶給了他們。他還好,實在憋不住,就高聲罵幾句這個世道。但小餘就不同了,她覺得應該讓他更有點闖勁。所以,時不時就激他,拿他和那些大款同學們比。這個深深刺激了他。
三年前的元旦,他忽然說要和小餘結婚。小餘繼續保持刺激他的勢頭:“結婚?咱們這點錢怎麽結婚呀? 照個婚紗照以後,恐怕連請帖都買不起了。”
他二話沒說就走了。真個元旦假期也沒來找她。等到上班以後,別人來問小餘他上哪裏的時候,小餘才慌了。她找到他家,從他母親口裏才知道他已經辦好停薪留職到廣州去了。
她焦急地等他的消息,可一個多月都沒音訊,春節也沒回來過。他母親那裏隻是說來過電話,說在那裏還好,但是很忙。她給廣州的同學打電話,他們說他根本就沒有來找過他們。小餘急得偷偷地哭,心裏恨死他了。
大約半年以後,她終於有一次在他家裏等到了他的電話。聽到他的聲音,小餘哭了,一句話也沒說掛了電話離開了他家。從那以後,小餘忽然從極端焦慮變得異常平靜。
又過了一個月,他回來了。那天小餘剛開門,就見他西服革履地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一束花,對她微笑。小餘是又驚又氣,真想一腳把他踢下樓去,但最後還是靠在他的胸脯上哭了。等小餘平靜下來以後,他說:“結婚吧,我有的是錢!”
婚禮辦的雖然匆忙,但花銷還是有排場的。那天他把設計院的同事請到市裏最高級的酒店吃西餐,花了一萬多塊,盡顯大款派頭。他依舊對小餘很好,但小餘還是感覺到和以前不一樣了。
半個月後,他又走了。之後就是電話聯係,有時他也回來呆幾天,但都時間很短。而且手機不斷,很少兩人能靜靜地呆在一起。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半,小餘的二姨說:“傻丫頭,現在聽說廣州那裏的男人都很花心,尤其是有點錢的,你現在還安心在這裏呆著呀?”
小餘心裏本來就有點不放心,現在經二姨一說,就更擔心了。她也辦了停薪留職,給他打了個電報,就坐飛機到了廣州。
他在廣州天河那裏租了個三室一廳的單元房。裏麵的家具都是南方的樣式,就是那個沙發不是廣州流行的那種紅木的,而是一套寬大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他說,坐在上麵看電視舒服極了。
她來之前,他不做飯,廚房基本不用。小餘來了以後,兩人才真正過上了家庭生活。小餘想找工作,他陪她到人才交流市場去了幾次。小餘總想找和自己專業有關的,可遞上簡曆以後,人家連麵試的機會都沒給。他勸她,你要在這裏找工作,就得順應人家,人家要啥樣的,你就說你是啥樣的。像你那樣在簡曆上說大實話的,根本就找不著工作。不過,你找不著也沒事,就在家裏呆著吧。
試了兩個多月,還是沒有起色,小餘灰心極了。後來在一次他們公司聚會的時候,公司老總在她麵前誇獎了老公的才能,說公司有了他,真是幸運。並且給小餘介紹了公司如何找到他的經過。
原來他到廣州時,身上隻有1000多塊錢,本想先去找同學,可當他一下火車,就看見有人舉著牌子在火車站招工。他看了看,牌子上寫著:
高中學曆:生產線工人,兩班倒,包吃包住,每月800元;
中專學曆:品質管理,兩班到,包吃包住,每月1200元;
他過去問:“你們要不要大學畢業的呀?”
“大學學曆可以做主管,不過我們已經招完了。”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在那裏排好了隊,登記完省份證,就隨同幾十個來自全國四麵八方的打工者上了一個巴士。
巴士開了兩個多小時,才在東莞市的一個小鎮的開發區停下來。招工的把他們領進一個很新也很大的工廠大院。有一個帶有明顯台灣口音的人出來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讓他們到宿舍去休息。他應聘的是品管,屬於粉領。上麵給了他一套粉色領子的工作服,並告訴他明天8點開始培訓。
幾天以後,他就成了這裏的一名品管。幹了兩個多月,老板發現他這裏出來的次品竟然連續好幾周保持最低水平,所以找來人事部門看他的簡曆。那天,老板找他談了一次話,問了他一些問題。最後,老板說:“我們這裏需要上ISO9002,要招一個質量主管,如果你想做,我給你這個機會。”
他太高興了,第二天就換上了白忖衫和西服到工廠的辦公樓上班了。老板給了他一些ISO9000方麵的書籍和在台灣工廠的一些質量管理文件,讓他搞出一套適合這裏的ISO9002質量管理文件係統。他不負老板的期望,兩個星期就把初稿交給了老板。老板很滿意,當時就提升他為質量經理,月薪6000元。
三個月以後,工廠通過了ISO認證,他也就舒坦地坐在經理室裏當經理了。不想有一天,工廠倉庫擴建項目上出現了個問題。屋頂鋼板的供應商提供的鋼板和設計圖紙上的鋼板型號不一致。購買經理按照工廠質量管理規定不能簽字。所以就把他這個質量經理請到設計,施工,供應商和工廠四方的協調會議上。
原來,設計院圖紙上采用的是國產鋼板,比較厚,但強度較低。後來,承建方改成用一家外國供應商的高強鋼板,盡管強度沒問題,但厚度比國產鋼板薄了。幾方在一起互相扯皮,會開了兩個小時也沒個結論。最後,他起來了,用自己的結構設計專業知識,從國內設計規範的要求,點出了這種高強鋼板雖然沒有強度上的隱患,但不能滿足中國政府對建築物,尤其是廣東沿海台風高發地區的建築物的剛度要求,一下子把材料供應商給駁倒了,並讓其他各方心服口服。
那天晚上,材料供應商的老板請他吃飯。車子直接開到廣州環市東路的花園酒店。供應商老板在吃飯的過程中根本沒有說到那個項目的事情。最後分別的時候,老伴說:“這樣,我這裏有個位置空缺,我覺得你很適合。就是我們公司在南中國地區的銷售經理,月薪3萬人民幣,外加銷售提成。不過,要是銷售業績達不到要求,公司就會立刻辭你,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有興趣,明天給我電話。”
老板給小餘說:“第二天,他來找我,說要回去問問老婆是否同意。兩周以後他就來上班了。他來了以後,我們在這裏的市場就慢慢打開了,你先生真是個奇才。”
小餘問了一下那時的時間,不想就是他回去跟她結婚的時間。
回去以後,小餘沒有說話,但心裏湧現出了自己對他很深的歉疚。從那以後,她天天在家裏給他做好吃的,不讓他做家務,並對他非常的溫順。後來,自己也找上了一家公司人事部門的工作。那家公司位於黃埔開發區,每天來回都要花一個小時,可小餘還是堅持著自己承擔所有的家務。
他呢,剛開始的時候對小餘的這種有點過分的賢惠感到有點受寵若驚,時不時還給小餘買點小禮物以示謝意。但天長日久,他就習慣了這種方式。有時候,就是小餘叫他幫個忙,他也是賴在沙發上不起來。
對於他這種狀態,小餘多次要發火,但一想到以前的事,內疚感就又讓她氣消了。再到後來,隻要她一回家,她就要在是否發火的徘徊中苦惱了。
不過,今天小餘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對他表明自己的不滿。小餘設計好了怎樣去做,一打開門,她就準備衝到沙發前,對他怒吼:“拿開你的臭腳丫子,我TMD要看電視!”
小餘想到這,帶著怒氣上了樓。打開門一看,吃了一驚。隻見廳裏收拾得幹幹淨淨,一束很大的花籃擺在沙發邊上。電視關著,但是音箱裏傳來輕柔的流行樂。
“回來啦?餓了沒有?”廚房裏傳來老公的問候。小餘進去一看,見桌上擺個幾個菜,放著兩個酒杯。一瓶紅酒已經打開了。
老公把小餘拉到椅子上坐下,倒上酒,對小餘說:“祝賀我,明天我就是總經理了。按照公司規定,我可以在酒店包一套套房。以後,你就不同天天做飯和打掃衛生了。也就是說,你徹底翻身了。來,為了我們進入剝削階級,幹杯!”
小餘呆住了,半天沒說出話來。這時老公又說了:“哈哈,我知道,從勞動人民隊伍裏出來,是有點舍不得。但是為了革命,我們不剝削,誰去剝削?對了,你現在特別想對我說什麽?”
小餘強忍著淚水,終於把那句話吼出來了:
“拿開你的臭腳丫子,我TMD要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