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消失的羅宋湯

有些味道消失在歲月裏，卻留在記憶深處。話說羅宋湯。這個名字聽上去洋氣十足，仿佛帶著點舊上海的風情。其實“羅宋”就是“俄羅斯”的音譯，羅宋湯原本是俄國紅菜湯（Borscht），後來一路漂洋過海傳到中國，在中餐廚師的手裏變了性，成了帶著番茄香氣的“中式洋湯”。

八十年代我在大連工作和生活。在大連的中山廣場上，有一幢歐式巴洛克風格的老建築——大連賓館。我由於工作的原因，經常光臨那裏。上世紀八十年代，大連賓館還保留著濃厚的俄式氣息：白色的立柱、深紅的地毯、金邊的吊燈，整個的歐洲風格。那時候，在這樣一座曆史老賓館裏，可以喝到真正的羅宋湯——帶著西洋風味，又有北方海港城市特有的溫度。

羅宋湯的靈魂是甜菜根（beetroot），那種帶點泥土氣息的紅色蔬菜，賦予湯體深沉的紅寶石色。湯裏還要有牛肉、卷心菜、土豆、胡蘿卜、洋蔥和西紅柿，每一勺都是濃縮的冬日溫暖。我八十年代喝到的那碗羅宋湯，酸甜平衡，香氣層次分明，熱氣騰騰，透著一種異國的浪漫。那時候出來之後，我也常試著自己做——加點番茄醬，炒洋蔥、燉牛腩，再撒上歐芹裝點，味道雖不如老賓館那碗正宗，卻能喚起那份記憶。

隻是後來再回去，那種味道似乎已經消失了。如今餐廳裏的羅宋湯，多半成了“番茄牛肉蔬菜湯”，甜菜根早已被省略。喝起來更像意大利的 minestrone——意式蔬菜湯。

意大利的 minestrone 用料也豐盛：橄欖油炒洋蔥、胡蘿卜和芹菜打底，再加上西紅柿、豆類、卷心菜，有時還放意麵或米飯，不一定加肉。它的湯色偏橙紅，味道清淡、清新，適合地中海陽光下的午後。而羅宋湯則是深紅色，酸甜厚重，帶著北方寒冬的燉香。我也喜歡喝 minestrone，但若要在寒風凜冽的冬天選一碗湯，我仍然更偏愛那碗紅豔豔的羅宋湯——它不僅暖胃，更暖心。

有些味道會消失，有些記憶卻永遠留在心裏。那碗羅宋湯，也許再也喝不到當年的滋味，但它像一段旋律，藏在歲月的深處。偶爾想起，仿佛又聞到甜菜與番茄交織的香氣，看到窗外飄雪、室內燈暖的光——那一刻，世界是靜的，湯是熱的，記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