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火把隻剩三兩支,人臉在陰影裏模糊成鬼魅。
在夜幕的掩護下,學生們不再視她為校長、為師長、為那個曾耐心批改作文的女人;他們眼中,隻剩一個模糊的“敵人”,一具必須被摧毀的符號,革命的祭品,在火把的最後微光中,被吞噬於狂熱的獸性深淵。
學生們拋棄了一切約束,批鬥的初衷——揭露校長的“罪行”,早已消散,他們的口號如狂風般反複咆哮,字字如刀,刺破空氣,仿佛高尚的革命旗幟解開了他們內心的枷鎖,釋放出原始的野獸本能,化作披著紅袖章的狼群,眼中閃爍的不是正義,而是嗜血的渴望,喊聲融成一片,淹沒了理智、道德和那間教室的記憶。
學生們如被放出閘門的洪水,洶湧而盲目,衝垮了最後一道堤壩.
那裏,他們曾是她桌前聆教的學生。
火光搖曳。影子如鬼魅起舞。
她被按回木凳,雙手反綁。鐵絲勒進肉,血凝成黑痂。
墨汁從頭頂澆下,混著汗,濕透那件白衫——
像裹屍布。像壽衣。像土。
孫行揮手,喊:“掃除黑幫!”冷笑如刀,卻在校長倒下時轉頭避開她的目光,眼底閃過一絲不安。
文彬彬尖叫:“ 造反即是革命”. 手顫著甩出一鞭。
皮帶如雨,竹條如風,學生們揮舞革命的聖器,齊喊“革命萬年!”口號如戰鼓轟鳴,失去意義,化作狂熱的節奏,點燃他們高尚名義下的野蠻本能,吞噬人性,隻剩凶殘。
疼痛刺骨。她的呼吸破碎。
“低頭!認罪!”
她唇顫,無聲。
竹簽如針,刺進指甲,她猛抽,似遭雷擊。
笑聲如餓犬,圍著她狂吠,口號如潮,淹沒她的呻吟,孫行的目光冰冷,文彬彬的鞭子更急,學生們如狼群撲向獵物,皮帶抽在背上,血肉綻開,墨汁混著血,淌成黑紅的河,世界在她眼前模糊,隻剩紅霧和咆哮。
“牛鬼蛇神,吃土!”
臉被按進泥坑,泥漿灌喉。
她咳嗽,吸入血腥。
她擠出破碎的聲音:“我……不行了……”
無人聽清。無人願聽。
火把晃得更厲害。她眼前全是黑點,像一張張咧開的嘴,在無聲地笑。
她知道自己熬不過了。
不是怕死。是怕這死前無休無止的痛。
身體一點點塌下去,像被抽了骨的布偶。
心底,最後閃過一問:
——這就是所謂的新世界?
——為什麽“革命”的口號,會變成砸在脊梁上的棍棒?
她倒下,再沒力氣爬起。
眼前一黑。可痛還在。
最後一腳落下,脊骨發出脆響。她想喊“夠了”,聲音卻卡在胸腔,衝不出來。
黑暗合攏。
在寂靜深處,她仿佛看見一點微光——
是一個孩子的輪廓,模糊,安靜,站在遠處。
她想伸手。
可手指,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人踢了踢她的腳。
“不動了。”
“……管她。反正是自找的。”
隻有血,還在慢慢從她身下蔓延——
像一朵開敗的花。
像一捧歸真的土。
月光照在血上,像給一朵花,蓋上銀色的棺蓋。
風一吹,就散了。
黑暗不是夜。是土。是蓋棺的土。是封口的灰——是她最後的名字。
Q: 口號為何成了凶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