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行

我的旅程如同激情的旋風。有些人追隨既定的軌跡,而我渴望探索未知。我觀察人們,觀察他們的本能,觀察他們的蹤跡。對我來說,寫作並非為了創作,而是為了展現人類荒謬性中各種可能性的美妙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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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之死 - 3 臭流氓

(2025-09-05 08:10:02) 下一個

批鬥會之二

孫行感到一種無名的快感。她對大家說:"這批黑幫,工作組在時,他們躲在辦公室,名為寫檢查,實在享清福。同學們,今天我們要殺殺她們的威風。同學們,今天是你們體現階級立場的時候,是為毛主席徹底掃蕩黑幫的時候了!"

一個同學大喊:"打倒xxx!"同學們齊呼應:"打倒xxx!"

另一同學喊:"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大家舉起拳頭響應:"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孫行激動地在台上宣呼:"革命是暴動!""革命是暴動,"場上的聲音在校園回蕩。

大家一下子火旺起來。同學們輪流上台,對著校長批鬥,比量著誰說得最狠。

一同學開說她出身資本家家庭,是混進革命隊伍的狗。連她自己也說是帶金入黨的。

一同學揭發校長被提拔完全是多虧彭真集團。她有組織處的檔案證據。一女同學上台厲聲責罵她是彭羅陸楊集團在女四中代理,長期不執行毛主席指導。孫行記得這女同學剛入校還稱她爸爸是羅瑞卿的部下,四野戰功如何如何。她能夠拋下家庭包袱,孫行高興極了。

一同學說校長對文化大革命態度消極,壓製積極分子,曾大力推薦三家村文章,從骨子裏反黨反毛主席。她狼心狗肺,日思夜想資產階級複辟。孫行想起她也曾剪下北京日報上鄧拓的文章,不就是因為聽校長的嗎?

又一學生說她是曆史上的叛徒,是美國帝國主義走狗,年輕時拚命擠進美國大學,一副奴才相。她現在不是內奸就是叛徒。

一女同學把一個筆記本拿上台,說:"這麽多年,她千方百計給革命同學種植毒草。看看她給我的批語,什麽李白杜甫,什麽五四辛亥,就沒有毛主席。"她厲聲喝道:"說,你是黑幫!"

"我不是黑幫,同學們,"校長大聲說。

這女同學突然拿起台桌上的寫大字報用的墨汁,倒在校長頭上,說:"看你還是不是黑幫。" 墨汁潑頭頂,順額頭滴眼,辣得睜不開。校長條件反射想擦,卻手扣在背後,肩膀抽動。

有人逼她喊口號,她咬牙:“我沒罪。”立刻拳腳打得口角滲血。

一長發女教師尖叫著撲上台,對校長左右開弓幾個巴掌,罵道:"打你這個臭流氓,你臭不要臉,打你這個資產階級婊子。"她對大家說:"你們知道她晚上留在校長辦公室幹什麽?她搞男人!搞我們家的男人!她作風敗壞,我愛人被她搞成神經了。去年當了班主任後,晚上回家精疲力盡,什麽事都幹不了!"她舉起半張舊照片:"這就是她跟我愛人的照片,多惡心!"

場上這麽多女中學生其實不明白她的意思,也沒仔細看照片。但思想作風是大事,連五六歲的小孩也知用樹枝圍打流氓犯。

人群憤怒的火焰燒起,不約而同喊道:"打死她,打死她!"

又一女同學奔上台,撒開校長的上衣,內衣帶也被弄散。孫行退在一邊,但意識到校長已不是女人,沒什麽不好意思。文彬彬上前,抓起散亂的衣服,撕得更狠,像狼撕碎獵物皮毛,嘴裏喊:"脫掉她的偽裝!"

站台旁一低年級女學生掄著拖把,狠狠打在校長背上。

孫行追上去一腳踢去,校長隨皮靴翻身,閉眼的臉朝天。校長倒下了。臉擦在水泥板上,擦出幾道血痕,紅血與黑水混在一起。她試圖站起來一隻手護住胸前,另一隻手試著擦眼睛。文彬彬再踢她一腳.

她的身子傾斜,像烈日下一棵被斧頭劈開的樹。

塵土揚起,沒有聲音。

操場驟然安靜,口號被切斷,空氣裏隻剩下蟬鳴——
瘋狂,又荒唐,像在嘲笑這一刻的寂靜。

她聽見耳邊嗡嗡作響,
是血,還是寂靜?

人群後退一步。
有人咳嗽,有人低頭,更多的人沉默,
沉默比喊叫更刺耳。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
一截粉筆,孤零零,白得刺眼。

太陽懸著,沒有挪動。
世界被定格在這未出口的停頓裏

突然,孫行一腳踩在她胸口,吼道:“我們要打倒你,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說,我是流氓!

"我是流氓,"校長麵無表情,從牙縫擠出幾個字,聲音太小,連台上的人都聽不清。

她閉上眼睛,隻有麵對黑暗,才能逃避這麽多熟悉的麵孔,這麽多注視的眼睛。混亂中,她想起丈夫老王,在家閑坐的身影,無處安放的懷疑與沉默。這一切,其實早在她丈夫的預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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