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存在
貳、平靜的湖
漢字「想」的成形比「相」要晚,甲骨文裏沒有這個字,金文大篆裏有,這裏引用的是小篆。我們的祖先把這個字造的很雅致,它的寫法是心上有相【3】。但是這個「心上的相」,不同於上次講的眼中或耳中的相。眼中的相是「色塵」,耳中的相是「聲塵」,它們都是具體和直觀的,佛法又稱為「自相」【6】。「心上的相」是概括和抽象的,佛法稱為「共相」【5,6】。怎麽理解「自相」「共相」這兩個概念呢?
比如說,我們眼前擺一張桌子,桌上放一隻白瓷小碗,碗邊印著細碎的青花。這隻具體直觀晶瑩圓潤的碗就是「自相」。如果桌上放了十幾隻碗,材料樣式各個不同,我們把不同式樣碗的共同特征抽取出來,在頭腦中概括成一個「」的像。這隻抽象的「
」雖不能盛飯盛湯,但卻具備古今中外所有碗的共同特征,所以稱它為「共相」。然後再賦予它「碗」的符號和「wan」的發音,這就形成了「名」與相應的「言」。唐代玄奘大師在 《成唯識論》【4】中,把上述建立「名言」的過程概括成八個字:「於境取像,施設名言」【5】。請參考下圖。
《成唯識論》:「想。謂於境取像為性,施設種種名言為業」
諸位,這個「名」太重要了。我們每個人出生後最早接受的啟蒙,就是為身邊的事物安「名」。這是碗那是盤,這是花那是樹,這是好那是壞,這是對那是錯,等等。「名」,是我們在六塵境界上最初生起的「分別心」。當事物有了相應的「名」,人就仿佛插上了翅膀,立刻擁有了「思想」的自由。所謂「思想」,就是一個人在心裏和自己對話。它是無聲的談吐,無墨的書寫,是離不開語言的;語言是由一個個單獨的漢字組成的;字即是「名」。作為語言的基本單位,「名」就好像精神世界的原子,思想大廈的磚瓦。一切高聳入雲的理論,滔滔不絕的分析,說穿了不過是「名」的堆砌。
「想」的三層意思
現在我們重新回到「想」字。廣義的說,佛法中的「想」包括三層意思:首先是心上的「共相」,比如「」;其次是標誌「共相」的「名」,比如「碗」;第三是由「名」搭建起來的種種「思想」【7】。極少數卓越的思想,能夠形成宏大的理論,獲得雷鳴的掌聲,甚至引發人群的諍鬥。而大多數平凡的思想,就僅是腦海中偶然閃過的片言隻語。因此,《楞嚴經》把「想」稱為「妄想」「戲論」「攀緣心」「分別心」。分別心又有「色分別心」「聲分別心」等六種,與六塵境界一一對應【8】。六種分別心又被稱作「六識」。
六識之「想」
【3】《說文》:「想,冀思也。從心相聲。」想是個形聲字,相僅是聲旁。這裏借聲旁另作發揮,以詮佛理。
【4】唐朝玄奘大師從印度那爛陀寺留學歸來,糅合十家著《成唯識論》。玄奘弟子窺基大師著《成唯識論述記》。這兩部書是佛教根本典籍,可惜在元代失傳。直到清末,楊仁山居士才把兩部書從日本請回中國。
【5】《成唯識論》:「想。謂於境取像為性,施設種種名言為業。謂要安立境分齊相。方能隨起種種名言」。《成唯識論述記》:「此中安立。取像異名。謂此是青。非非青等。作此分齊而取共相名為安立。由取此像便起名言此是青等。性類眾多故名種種」。「分齊」即是分類,分類取「共相」,然後再「起種種名言」。
【6】自相共相在《楞伽經》中多次出現,試舉一例:「大慧!法依佛說一切法入自相共相,自心現習氣因相續,妄想自性計著因,種種無實幻,種種計著不可得」。又引《成唯識論述記》:「諸法之自體,唯證智可知而不可言喻者,是為自相。而諸法之體性,為假智所緣,且可籍言語可解者,是為共相」。在西方哲學中,自相和共相被稱為Individuals和Universals,是很重要的兩個概念。
【7】狹義的「想」僅指「共相」和標記共相的「名」。由「名」搭建的種種思慮稱為「思」。嚴格地說,思不同於想。想僅是分別,它是不造業的。思造意業,又能發動身口,它是造業的主犯。見《成唯識論》:「思。謂令心造作為性,於善品等役心為業。謂能取境正因等相。驅役自心令造善等」。又《法苑義林章》:「凡發動身語二業,有三思:一審慮思,將發語而先審慮之思也。二決定思,起決定心而將發動之思也。三動發勝思,正發身語而動作善惡事之最勝思也。此中以前二思為意業,以第三動發勝思為身語二業」。
【8】《楞嚴經》上六種分別心:「若真汝心,則無所去;雲何離聲 ,無分別性?斯則豈唯聲分別心?分別我容,離諸色相,無分別性。如是乃至分別都無,非色非空;拘舍離等 ,昧為冥諦。離諸法緣,無分別性。」「如汝今者,承聽我法,此則因聲而有分別。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閑,猶為法塵 ,分別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