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龍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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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雙哥

(2025-03-27 01:09:03) 下一個

                                         大雙哥


       大雙哥和小雙哥排行老五,全家不管老小都叫大雙,小雙。


       大雙哥矮小。從小看鄰居有個矮子,打了一輩子的光棍,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暗淡的未來。父母經常說,好好讀書,認得到字,不受欺負,成個家,免得像某某人是個孤人。


     小學一年級學了拚音,去鎮上參加比賽,他和小雙哥一起標準的朗讀,據說優秀極了,老師預言這對雙胞胎讀書得行。父親對雙胞胎兒子寄予了非常大的希望。後來換了老師,父親就把他們轉班了。父親那時總在人前自豪地說,我們家是讀書大戶,讀書也像種糧一樣。培養讀書就出大學生,種麥子就得麥子。 


       種麥子是在頭年的十月中下旬,麥子耐寒。大雙哥光著腳種下,到抽穗前,他整個人穿著長袖長褲,在麥土裏把野麥扯出來,免得混在麥子裏,來年種的時候有更多野麥芊,占用更多肥氣。麥子金黃的時候,大風一吹,成熟的麥子窸窸窣窣響。大雙哥篩麥子的時候,嘴皮跟著篩的方向一起用力轉。這就像他過日子一樣,雖說矮小,但非常努力,傾盡半生朝著娶婆娘的方向使勁用力。 


      小時候,大雙和小雙哥都對麥灰非常過敏,一到麥收季節,就從頭到腳地抓癢,滿身都是疙瘩,紅紅的帶些血漬。以至於得個綽號叫賴疙寶。好在後來免疫力強了些,複發也不太嚴重,大雙哥讀了一學期高中就開始種莊稼了。


     小麥從撒子到收倉要經過半年,是所有農作物生長最長最慢的,從種下到收割,到吃進嘴裏步驟繁多。每一步,大雙哥都必須熟練,精準。在肥料非常稀缺的時候,連撒把灰都要有熟練的技能,更不要說撒化肥,撒多了,就不夠撒。有些撒多了,有些撒少了,就長得不均勻。父親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囂張肆意地發泄著怒氣,罵大雙哥沒出息,凡事都看他不順眼。但和小雙哥一起相互陪伴的日子,每天都是生機勃勃的豔陽天。 


    壩子邊上的皂角樹開滿了細碎的花兒,蜜蜂像開會一樣,占據了所有的花兒,嗡嗡的聲音很讓大雙和小雙哥抬頭看半天。一個說,哪來的弄多蜂子,另個會說,樹上有蜂窩的嘛。母親說,隔壁戶有蜂桶,蜂子來采花,吃蜜。房屋背後的核桃樹也開滿了長絨絨的花,一個說,這花像條蟲,另個說,哪是蟲,是長一點的花兒。到了七八月,兩個又仰頭看,一個說,花開弄多,卻結那樣少。另個說,弄多蜂子來把花都吃完了嘛。這樣的討論,從房前到屋後,從田間地頭到上學放學的路上,從上課的感受到做題得分,再到哪個女同學好看和不好看,可以無限重複地討論,從不厭煩,所以父親有時罵他們憨包兩個,天天都說個不停,走近一聽,重複的都是老話題。 


     父親擺,有人看見他,還沒具體說事就笑昏了。你家那對雙兒在街上吃三角粑,一個說,這個好吃,另個說,真的好吃,一個說,好啪,另個說,還多熱火兒。邊吃邊點頭,評論著美味兒,有時原地走幾步,另個也跟著走幾步。這讓我後來在看節目《花園寶寶》,總讓我想起了似曾相識的說話方式。這個節目是教幼兒學說話和培養感知的節目。
大雙和小雙哥吃麥羹羹下炒黃豆兒,泡豇豆,吃得太快太脹,以至於痛苦地摸著圓鼓鼓的肚子,一個說,太脹了,另個也說脹得很,但還不敢大聲哼哼唧唧,要是父親聽見了,又要被罵成憨包。等待肚子鬆點兒的那個時刻,時間像停了一樣地漫長。母親說,隔壁的那個兒子,他爸爸牽著走,好把吃的飯走鬆。以此安慰他們還沒達到那種無法走路的程度。他們繼續一前一後抱著肚子慢慢地走來走去,小聲地呻吟,說著隻有他們兩個才懂的體會,幾圈重複溝通後,終於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小雙哥後來繼續讀書,大雙哥非常瘦小,過度營養不良,飽餓不均,心智發育滯後,反應能力有些遲鈍。但勞苦還是催熟了他。他經曆了種莊稼的艱難,和父母一樣地掙紮著生存,每次小雙哥回家,他就像父母一樣,反反複複地敲打他要刻苦讀書,爭取考出去。從那時起,他們無話不說的,無話不重複說的青少期就定格在了蜜蜂嗡嗡嗡的開花期,大雙哥從此埋頭做農活兒,打工。


       母親總是說,生弄多,幸好沒一個殘疾。大雙哥從建築工地摔下來,很久都頭昏,但沒有摔斷腿。那些日子就像冬天撒在地裏的麥子,被整個冬天折磨,一丁點兒折扣都沒有,直熬到他恢複正常,他又開始了工地打工。 小麥熬到來年的四月就出穗,大雙哥熬到了四十都還是單身。這成了他自己的心病,總覺得回老家都抬不起頭,一個隊上活著的男女老少都在嘲笑他。連土裏的那些沒氣息的都曉得他還是單身,都在嘲笑他。父母也著急昏了。原本小時候期望讀書得行能考大學,那個夢想破了就算了,沒想到娶婆娘比考大學還艱難。大雙哥連續很多年不回老家了,漂泊在遠方,在工廠工地輪換著。    


       母親聽大雙哥已經存了一筆錢,一是覺得他都快五十了,常年打工不安全,全家都覺得不安全。他終於結束了打工,回到了老家。他對老家都有些生疏,可見的地方都是花椒。家裏破爛不堪,毫無生氣。母親也反複生病住院。他大方地拿錢給母親看病,也盡心照看她。母親也最擔心他,擔心他矮小,又沒有婆娘,老了會像隔壁的矮子淒慘。當時作了最壞的預判,大雙哥會當低保戶,每月200塊。有時母親在半夜醒來,也會念著他。手機讓姊妹互相擺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方便,都鼓勵大雙哥不忘初心,就像各種大會小會說的那樣,牢記接婆娘的使命。  


       母親過世前,大雙哥還是單身,想著如果能按照信主的方式安埋,能給子女帶來福氣,她願意盡最後一份努力,討上帝喜歡,也在上帝麵前有祈求的真心作實據,向上帝討個說法。


    大雙哥像冬天的麥子,卑微又韌性。五月天的麥浪,在記憶的風中窸窸窣窣響起的時候,他收獲了一雙兒女,陽光是那麽慷慨溫暖地包圍著他,他笑了,笑得揚眉吐氣。

                     2025·2·6德州拉伯克Lubb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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