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姑爺
苗姑爺喜歡登秀得很,籮篼一頭是東西,一頭就是娃兒,母親說。三哥發信來說他走了。母親努力讓眼淚不流出來,眼眶像田坎一樣,圍住滿滿的水。
犁田的和苗姑爺打招呼,他把籮篼橫向一前一後,生怕他姑娘被牛頂。
很久以來,我都會惦記他家牆上的相框還在不在。仰頭看相框的時候,要墊腳。他就把相框直接取下。他除了每天帶娃兒,還要煮飯喂豬。這超過了當時的認知。自家父親從不做家務,擺雙筷子都是蹩腳的。他總是一手抱他姑娘,一手熟練地做家務活兒。他說米飯可以不用瀝,煮悶飯,水摻少點,紅苕打底。跟在他身後去打米。每次去了他家,就像見了世麵一樣。
通常我們小的四個一起去他家。天快黑的時候,我們擔心睡哪裏。因為我們去的時候,除了看相框,還看了床,反複確認隻有一個床。天黑盡了,小妹無心吃飯,鬧著要回家,不睡灶門前。苗姑爺解釋說柴堆的穀草不是給我們睡的。
姑爺帶我們去看河,那是第一次站在高處遠望河。河水把船帶很遠,直到看不見船。香噴噴的花生是最有印象的,邊奢侈地吃著花生,邊聽姑爺講故事。吃的菜也特香,尤其是油糟兒,他煎兩坨油,有兩個油糟兒,我和小妹各得一夾,油糟被高溫出了油後,在嘴裏超級香,舍不得吞下。我們反複跟母親說苗姑姨的各種好處。
聽說姑爺要來,早早地就望著大路。路邊的高粱稈擋著視線。最後忍不住跑幾根田坎,到視野開闊的堰塘邊去看,或者穿過竹林去看。來回跑幾次都沒看到有腦殼冒出來,又回去問母親,到底苗姑爺從哪條路來。
苗姑爺終於帶他姑娘來了,還沒進屋,他就教他姑娘喊我們哥哥姐姐。讓人耳目一新,就跟電影裏的叫法一樣。我們姊妹間喊數字,或喊名字。
我們喜歡苗姑爺,在他身上感到的隨和是在家裏沒有的。他本來就高,他姑娘坐在他肩頭上,可以看很遠,看很寬。苗姑爺帶我們看了壩壩電視。
那是個暑熱天,苗姑爺天不亮就來砍竹子,父親說大人去看電視,灰箱的火沒有澆滅才被燒的。沉重的竹子壓在苗姑爺的肩頭上,無數次盼望有個身影出現的那條路,顫動的竹子顛顛加倍地延長距離,變得異常遙遠。
登秀已經不局限捏手手,做粑粑,磕頭拜年。她會躲在他爸爸懷裏,害羞地看著我們。我們也拘謹地站在一邊看著她笑。我們從沒得到父親的擁抱,所以憨憨地盯著看,很是羨慕。苗姑爺問我們作業做完了沒有。
放學回來,總能看到姑爺照看登秀的媽媽。她媽媽臨產的時候,甚是痛苦,苗姑爺竭力地安撫。他說取名叫登位,期望她能登上高位,沒人敢騎在頭上。登位從高板凳上噠下來,當姐姐的登秀飛快地抱起她,自責又害怕地看向她媽,苗姑爺一手抱著登位,一邊安慰著登秀。
最後一次看到苗姑爺,他有些咳嗽,登位已經在說QQ聊天的事了。
我坐在電腦麵前,反複地聽著《奇異恩典》。靠著祈禱讓內心平靜。
去苗姑爺家要走的大路,公路,一片大石頭,花生地,石頭的水氹氹,石頭柱子,河裏的船,連起來就像一個生命的旅程,一路的喜樂悲哀,都像河流一樣地載著生命流向遠方,去到另一頭。
海麵寬闊,圓圓的大月亮在海上停留。兩個圓相對的時候,在一頭說話,另一頭也能聽到。我在這頭祈禱說,苗姑爺,願上帝保佑您。水波帶著月華從那頭過來,輕輕地!
2025年3月6日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