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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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感恩節聚會，一位朋友聊到自己前不久因心梗被推進手術室時經曆，至今想起來都讓他有點毛骨悚然。朋友60歲出頭，平時身體非常健康，喜歡運動。但有一天突然就在家裏心梗倒下了。太太剛好在家，叫了救護車，送醫院搶救。
他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當時他已經完全麻醉，按理說應該是毫無意識的狀態，可他事後的感覺卻完全不是如此。他說他能清楚的記得自己的“靈魂”仿佛輕飄飄地升了起來，懸在手術台上方，像上帝的眼睛，能清晰俯視他自己的身體和身邊的醫生。更讓他驚訝的是，他所記憶和描述的細節與他後來所得知的手術現場幾乎一模一樣：手術台的擺設、燈光的位置、醫生的動作、器械的移動，甚至醫生之間的對話內容都和事實相符。他說自己就是靈魂出竅了。
這個靈魂出竅的故事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但我知道朋友絕不會在這件事情上說謊。他描述得繪聲繪色，充滿了細節。我過去聽說過靈魂出竅的說法，但這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如此生動的描述。我後來查詢了一下相關資料，得到了一些答案。
看來類似靈魂出竅的敘述在過往的文獻裏並不少見，醫學上稱之為“體外體驗”（out-of-body experience, OBE），也常被納入“瀕死體驗”的範疇。雖然聽起來頗具玄幻色彩，但用現代醫學和神經科學來解釋，這類經曆並非意味著靈魂真的離開了身體，更可能是在極端生理狀態下，大腦出現的一種獨特感知與記憶方式。現在看，有過靈魂出竅體體驗的人，大都是在死亡邊緣轉了一圈，才重新回到現實世界，也才有可能現身說法，描述這個體驗。也就是說，如果朋友當時沒有在這次的死亡中醒過來，那麽這個靈魂出竅的故事也就無從讓活著的人知道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這個靈魂出竅，其實是大腦在特殊狀態下激發出來的幻覺和記憶，隻能是“死而複生”的人所講述的故事。
心梗、手術、全麻，這些場景都會把人體推向生理極限，尤其會讓大腦在短時間內麵臨缺氧、血流波動和意識抑製。大腦是最容易受到缺氧影響的器官，一旦出現短暫紊亂，視覺、聽覺、空間定位等係統就會脫節，讓人產生漂浮、俯視、脫離身體的感覺。也就是說，當事人確實“感覺到了”，但這種感覺本質上來自大腦，並非來自一個真正脫離身體的靈魂。
更關鍵的是，盡管大多數人以為全麻就是什麽也不知道了，但醫學研究顯示，在麻醉過程中仍有一小部分人會出現“麻醉意識殘留”。他們無法動、無法回應，也沒有清晰意識，卻能捕捉到零星的聲音、器械摩擦聲、腳步、對話，甚至會有短暫的觸覺。術後，大腦會把這些殘留的聲音與自身對環境的認知相結合，自動拚接成一個完整的場景，並以第三視角呈現出來，像一段立體影片那樣在腦中回放。
手術室的布局、醫生的動作、器械傳遞的流程，雖然對患者而言陌生，但對醫護人員來說卻是高度標準化和固定化的。大腦一旦捕捉到某一個線索，就會按著這些高度規律的流程自動補足畫麵。因此，即使患者看到的是自己在上方飄浮著俯視手術，其實很可能是聽覺碎片、觸覺殘影、空間記憶和大腦的自動推斷共同構成的。這種“補全畫麵”的能力，是大腦在極端狀態下用來組織混亂信息的一種方式。
神經科學對這些現象也有明確的研究。體外體驗和大腦的頂顳交界區（temporo-parietal junction, TPJ）密切相關。這個區域負責讓我們知道自己“在身體的什麽位置”。一旦它因缺氧、藥物或壓力而短暫失效，人就會進入一種第三人稱的他人感知模式，仿佛跳出身體，從外部觀察自己。在具體神經科學實驗中，隻要刺激這個區域，健康的人也能產生十分逼真的離體感，這也可能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感。這樣的主觀體驗往往鮮明、沉浸、形象，讓人無法輕易否認它的真實性。
換句話說，“靈魂出竅”並非完全憑空的神秘故事，它對應的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心理及生理體驗。它不是靈魂離體，而是大腦在特殊狀態下重建周圍環境的一種方式。這種體驗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是因為它真實得近乎有點超現實，而且惟妙惟肖，仿佛讓人在生命的邊緣看見了大腦最深處的奇異運作方式。
2025.12.1 於美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