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饞遊記

我是老饞,不是腦殘。從小生來一張饞嘴,去過很多地方,嚐過很多美食,但還是覺得家鄉的味道最好。家鄉的味道是一種情感。它包含了家人的愛,家的溫暖,和對故鄉的懷念。正因為有這種深厚的感情,即使我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還是覺得家鄉的味道最特別的。
正文

難忘之路三部曲 第一部逃亡 :第六章 礦井瓦斯爆炸 作者 彭基磐

(2025-04-23 09:38:08) 下一個
第六章 礦井瓦斯爆炸
夜幕降臨,禁閉室裡一片漆黑。
從門縫透進一絲微弱的月光,照在陰冷潮濕的牆壁上。
四周寂靜無聲,偶爾傳來蟋蟀"啾啾"的鳴叫聲和高家村的狗叫聲。
符國祥和苗鬆林都輾轉難眠,一個沉浸在回憶中,一個專注於傾聽他人的故事。
「那後來你們是怎麼被下放到農村的?」意猶未盡的苗鬆林追問道。
符國祥深深嘆了口氣,彷彿被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開始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
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席捲了符國祥的工廠。這家小工廠雖然工人不多,卻分裂成兩個對立的造反派,日復一日地互相批鬥、揭發。工廠黨委書記成了兩派鬥爭的焦點,剛從一派的批鬥會出來,又被拉去另一派批鬥。符國祥深知自己家庭成分不好,不敢得罪任何一方造反派,隻能夾緊尾巴做人。
然而,正如俗話所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終究難逃一劫,文革的浪潮很快就席捲到了符國祥身上。
工廠裡的兩個戰鬥隊都在不斷的尋找新的鬥爭對象,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符國祥。他們翻出了他的家庭檔案,發現父親曾經是個地主。這個"歷史問題"立刻成了他們抓住的把柄。一場針對符國祥的批鬥大會很快就在工廠裡召開了。
那是個陰沉的下午,工廠的大喇叭不停地播放著"階級鬥爭"的革命歌曲。符國祥被押到一個臨時搭建的台子上,低著頭站在那裡。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中,有些是平日裏跟他稱兄道弟的同事,現在卻都板著臉,目光冰冷地盯著他。
批鬥會開始了。兩個戰鬥隊伍輪番上陣,揭發他"隱瞞家庭成分"、"思想反動"等罪名。有人甚至指責他平常說話語氣陰陽怪氣,是對偉大領袖的不敬。批鬥會一直持續到深夜,符國祥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雙腿因長時間下蹲而顫抖不已。
幾天之後,符國祥被工廠的革命委員會叫去。辦公室裡,造反派的頭目神色嚴峻地遞給他一份文件。文件來自雲南省革命委員會,內容令人不寒而慄:為深入文化大革命和階級鬥爭,全省即將展開一場大規模的“清理階級隊伍、劃線站隊運動“。
所有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分子,以及其他被列入"九種二十三類人"的分子,連同他們的家屬,必須舉家遷往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更殘酷的是,這些人將被立即停發工資,註銷戶口,沒收購糧證。
這個消息對符國祥一家來說,猶如一記重錘,將他們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生活徹底擊碎。文化大革命就像一場無情的山火,不管你躲在哪個角落,多麼小心謹慎,最後都難逃其灼熱的烈焰。在這場政治風暴中,個人的命運顯得如此渺小,如此無助。
數百輛大卡車整齊排列在昆明小西門外,綿延數裡。引擎轟鳴,濃煙滾滾。這些卡車將承載著數十萬人的命運,駛向未知的遠方。
被"清理階級隊伍"運動波及的人群陸續到達集合地。他們神情恍惚,拖著簡單的行李,在武裝人員的監視下登上卡車。老人顫巍巍地被擄扶上車,嬰兒在母親懷中啼哭不止,年輕人默默攥緊拳頭,眼中含著不甘的淚水。
車隊前後都有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押送。他們手持紅色標語,上麵寫著"堅決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文化大革命萬歲!"等口號。這些刺眼的標語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把把利刃,刺痛著每個被押解者的心。
浩浩蕩蕩的大卡車隊伍綿延數裡,沿著滇緬公路西行,穿過安寧、楚雄、下關、保山、龍陵,最終到達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的潞西、瑞麗、隴川、盈江和梁河等"外五縣"。
符國祥一家被分配到隴川縣戶撒區。這裡是阿昌族人的聚居地,也住著一些自稱"大漢族"的漢族人,他們頭上總是纏著黒色的包頭。
當地傳說,這些"大漢族"是諸葛亮七擒孟獲時從南京大柳樹彎來的士兵後裔。相傳諸葛亮曾在此屯兵並建立兵器作坊,使得戶撒的刀具聲名遠揚,據說鋒利得能"吹毛即斷,削鐵如泥"。
戶撒坐落在一個狹長的山穀中,四周群山環繞。戶撒河從壩子中蜿蜒流過,將戶撒盆地分為東西兩部分。東邊是東山,翻過去是隴川縣城;西邊是西山,越過去是盈江縣城。沿著戶撒河一直往西南走,就能到達緬甸邊境。
符國祥一家被安排到了戶撒東山的一個阿昌族生產隊。這裡的阿昌族人雖然有自己的語言卻沒有文字,但大多能說漢語交流。他們分到了一間古老的木屋,以及一些能維持生活的米和蔬菜。
從城市到農村,最不適應的是農事。對於這些從未接觸過農事的城裡人來說,每一天都是新的挑戰。
許多城裡人不僅分不清韭菜和稻苗,連最基本的農具使用都不熟悉。扶犁耕田時東倒西歪,插秧時腰酸背痛,連最簡單的鋤草都顯得笨手笨腳。一位將近八十歲的老奶奶被迫下田幹活,蹣跚的步伐還沒到田埂就摔倒了好幾次,看得人心酸。
適逢農忙時節,天還未亮,打著火把下田拔秧。連日的陰雨讓田地變得更加泥濘。耕田的老牛累得趴在田裡,插秧的人們也疲憊不堪,有人甚至直接倒在田埂上睡著了。
城裡人工作的笨拙很快就引起了當地農民的不滿。起初隻是些閒言碎語,後來變成了公開的嘲諷和歧視。有人說他們是"吃白飯的懶漢",有人說他們"連牛都不如"。
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分給城裡人的口糧和蔬菜總是最差的。穀子發黴了,蔬菜爛了,卻沒人管。每次要碾米,他們還得扛著沉重的穀袋,走十幾裏路,越過戶撒河到城裡去碾米。往返一趟,就耗去大半天光陰。
農村裡醫療條件極為惡劣,有些老人病倒後得不到及時救治。生產隊裡一位知青的母親因病情惡化,被抬著走了三十多裏山路去縣城醫院,最後還是沒能挽回生命。還有一位老教授因長期營養不良,加上高山症,在雨夜悄悄離世。
生活的艱辛和精神的折磨讓許多城裡知識分子難以承受。有的人精神崩潰,整天瘋瘋癲癲;有的人鬱鬱寡歡,整日以淚洗麵;更有甚者選擇了輕生,在戶撒河邊留下了最後一封家書。
下放到農村的人們開始陸續返回昆明。有消息傳來說,清理階級隊伍運動是錯的,回昆明可以平反、落實政策。這個消息像春風一樣,讓三十多萬飽受折磨的人看到了希望。然而,等待他們的不是政策落實,而是更大的打擊──大規模逮捕行動。這些失去戶口、工作、子女入學機會和糧食供給的"盲流",終於忍無可忍。
他們開始在昆明市委、雲南省委前靜坐示威。成千上萬的人走上街頭,高喊著"我們要戶口""我們要工作""我們要吃飯""我們要上學"等口號。 “叫化子造反”,“五年來第一頓飽飯”等大字報貼滿了街頭巷尾,要求落實政策。這場抗議很快就成為轟動昆明的頭條新聞,震撼了整個社會。
這場幾十萬人的遊行在一個陰沉的早晨迎來了轉捩點。
清晨,滿城灰濛濛的霧氣中,遊行隊伍已經延伸到昆明市中心的主要街道。人群中有白髮蒼蒼的老者,也有稚氣未脫的孩童,甚至還有拄著拐杖的病人。他們舉著橫幅,喊著口號,聲音嘶啞卻堅定。
當時,整個昆明市籠罩在一種緊張的氣氛中。街道兩旁的商店紛紛關門,路人行色匆匆。市民既同情這些下放者的遭遇,也擔心事態會進一步惡化。有人偷偷地從家裡端出熱水和饅頭,遞給那些已經靜坐多日的示威者。
遊行隊伍最終匯集在省委大院門前。人群中不時傳出悲憤的哭聲和憤怒的吶喊。當地政府一邊派出工作小組與遊行者對話,一邊暗中佈置,準備強製措施。空氣中瀰漫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一位被下放農村的老人過世後,因沒有戶口被火葬場拒收。悲憤的家人將老人遺體抬到街上遊行,並停放在昆明市委和雲南省委門前。當局一邊與遊行靜坐的人們周旋,一邊暗中調動軍警開始抓捕。
在雲南省委大院裡,符國祥、小苗和老週等一百多人當場被捕,分別關在不同看守所。符國祥被關在西山龍門下的西山看守所。
幾個月後的某天,符國祥突然被押解到昆明勝利堂參加公審大會。同時受審的還有苗鬆林、老周等一百多人。在被捕的一百多人中,二十多人被定為"現行反革命集團",分別判處五年至二十年不等的徒刑,一百多人其被判處勞動教養,其餘參加示威遊行的人通通被強製押解回農村。
符國祥沉默片刻,回想起那天在昆明勝利堂公審大會的情景,那天的場麵至今讓他心有餘悸。
勝利堂內人頭攢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全副武裝的軍人押解著他們走進會場,四周站滿了手持紅旗的人群。
"打倒反革命分子!""無產階級專政萬歲!""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慄。每個被公審的犯人,雙腳被八字打開,一邊一個武裝軍人踩在腳上,雙手反扭朝上,頭被按下,像一架噴氣式機。押解上台的犯人個個臉色蒼白,怕自己會被拉出去槍斃。
昆明中級法院宣判: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正在進行,一小撮不甘失敗的階級敵人,企圖推翻以毛主席為首的,林彪副主席為副的無產階級司令部,遊行示威。
並書寫反革命大字報:“五年多來的第一頓飽飯”,“叫化子造反”,“為淵驅魚,為叢驅雀的好漢們可以休矣!”等反革命大字報。汙衊社會主義,與無產階級專政為敵。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但根據我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
僥倖的是,沒有人被判死刑,最重的判了二十年徒刑。
昆明勝利堂,原址為大清雲貴總督衙門,辛亥革命後改作省立師範學校,後來改為雲瑞中學。 1945年7月7日,雲南省臨時參議會建議昆明市政府興建「誌公堂」,隨後改稱「中山紀念堂」,1946年1月建成後定名為「抗戰勝利紀念堂」。
符國祥不停的回憶起那天公審大會的情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向苗鬆林問道:"小苗,說來也怪,我們雖然同屬一個反革命集團案子,但之前彼此根本不認識。你又不是雲南本地人,讓我好奇的是,你怎麼會和我們一起被判為同一個現行反革命集團,又怎麼會來到昆明參加我們遊行的?
苗鬆林嘆了口氣:「說來話長。那段日子真是讓人心寒。我是蘇北農村人,本來日子過得平靜,直到文革開始。」
他停頓片刻,繼續說:「那時候村裡的造反派分成兩派,天天鬥來鬥去。我堂哥天生是個結巴,可他還要去造反派裡當個小頭目。一次開鬥爭會,他喊口號時把'林副統帥'喊成了'林副總統帥',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口誤,對方造反派立馬抓住不放。」
「他們說這是在挑撥毛主席和林彪的關係,說什麼隻有毛主席才能叫'總統帥',林彪隻能叫'副統帥'。我堂哥當場就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我看不下去,站出來替他解釋說他是口吃,不是故意的。」
說到這裡,苗鬆林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他們把堂哥和我綁起來,用手扶拖拉機押送去公安局。半路上拖拉機壞了,他們下車修理,我趁機掙脫繩子跑了。從那以後,我就成了逃亡的人。」
「我在全國各地流浪,從北到南,從東到西。新疆、內蒙、佳木斯、海南,哪裡都去過。
我曾經試著去廣州偷渡香港,但在半路上被抓,被送到樟木頭收容所關了半年,押送回老家。」
「老家呆不下去,又從老家流浪到雲南。試著從河口偷渡到越南,但看到從河口過來趕集的越南人,穿的吃的沒有比我好到哪裡,偷渡過去幹嘛?又從河口坐小火車又回到了昆明。」
「 說來也是命運作弄人,當我流浪到昆明的時候,正好碰上你們在大街上遊行。看到那麼多人為了回家的權利在省委市委門前靜坐,我感同身受。我也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啊。」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我就這樣加入了遊行隊伍。看到大家都在挨餓,我就去找餐館討要吃的,很多好心的老闆都願意幫助遊行的人們。等我們到了雲南省委,我就和大家一起被抓了。」
夜深人靜,偶爾傳來獄警在禁閉室外巡邏的腳步聲。
禁閉室內,他倆各自沉默,各自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禁閉室裡時間彷彿凝固了。外麵的月光依舊透過門縫灑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線,像是一把劃開了黑暗的鋒利的刀。
符國祥閉上眼睛,試著讓自己入睡,但那些痛苦的記憶卻如潮水般湧來。他聽見苗鬆林在黑暗中輕輕的呼吸聲,知道對方也同樣難以入眠。這樣的夜晚,對於他們這些被囚禁的人來說,總是格外漫長。
突然,一陣沉悶的轟鳴聲從主礦井的方向傳來,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彷彿一道驚雷在地底炸響。整個禁閉室瞬間被這駭人的聲響所籠罩。
地麵開始劇烈搖晃,禁閉室洞壁發出喀嚓聲,彷彿隨時可能崩塌。細小的石頭和灰塵如雨般從頭頂落下,在月光下形成一片灰濛濛的帷幕。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塵土氣息。
符國祥和苗鬆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得猛然坐起。他們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互相對視,臉上充滿了驚恐。兩人的身體隨著地麵的震動不住搖晃,冷汗浸透了衣背。禁閉室外麵,混雜著遠處傳來的混亂喊叫聲。
「 那是什麼聲音?」苗鬆林驚恐地問道。
符國祥臉色驟然蒼白,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浮現:難道是瓦斯爆炸?
符國祥猛然想起一些老犯人曾經提到過礦井的瓦斯爆炸,瞬間意識到這個可怕的可能性。這個認知如同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 瓦斯爆炸是礦井裡最危險的事故。」符國祥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深深的恐懼:「 如果真是瓦斯爆炸,我們被困在這裡就太危險了。」
他回想起曾經聽老礦工講述過的那些可怕事故:瓦斯爆炸後,有毒氣體會迅速充滿整個礦井,許多人還來不及逃生就已經窒息而亡。而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會導致巷道坍塌,將倖存者永遠埋在地底。
苗鬆林感受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他用顫抖的聲音說:「 符哥,我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倆顫顫巍巍地爬到小窗前,透過窄縫向外張望。外麵一片混亂,探照燈在夜空中胡亂掃射,慘白的光柱在黑暗中劃出不祥的痕跡。刺耳的警報聲響徹礦區上空,遠處高家村的狗此起彼伏地吠叫,混雜著人群驚慌的喊叫聲,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恐慌。
正當他們試圖理解眼前的情況時,第二聲爆炸猛然襲來,比先前更為劇烈。整個禁閉室劇烈搖晃,碎石和泥土唰唰從頭頂墜落。
符國祥聲音顫抖地說:「 糟了,這肯定是瓦斯爆炸。聽老犯人說過,第一次爆炸後,未燃燒的瓦斯遇到外麵冷空氣,會回流到礦井,引發第二次爆炸,第二次爆炸比第一次爆炸更加猛烈。」他的話音中透著深深的絕望。
苗鬆林滿臉驚恐,聲音發顫:「 符哥,這禁閉室像要是坍塌了,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等死嗎?」這話像一把重錘,砸在兩人心頭。
符國祥立刻衝到鐵門前,拚命搖晃門框。 「 救命!有人在嗎?開門!開門!」。他聲嘶力竭地喊著,但厚重的鐵門吞噬了他的呼喊。
夜空中繁星點點,冷漠地注視著這場災難。禁閉室外麵除了越來越遠的喧囂聲,似乎一片死寂,沒有回應,也沒有腳步聲,彷彿整個世界都遺忘了這個孤獨的角落。
兩人癱坐在地上,被黑暗和絕望包圍,隻能等待命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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