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饞遊記

我是老饞,不是腦殘。從小生來一張饞嘴,去過很多地方,嚐過很多美食,但還是覺得家鄉的味道最好。家鄉的味道是一種情感。它包含了家人的愛,家的溫暖,和對故鄉的懷念。正因為有這種深厚的感情,即使我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還是覺得家鄉的味道最特別的。
正文

逃亡三部曲 第一部 逃亡 :第四章 禁閉室回憶

(2024-10-25 10:05:11) 下一個

監獄的禁閉室位於監舍後方的懸崖上,在堅硬的崖石上挖鑿了十幾個洞穴。每個洞穴都裝有鐵門,門上有一個小鐵窗。

符國祥和苗鬆林因與二麻子打架,被關進了一號和二號禁閉室。這兩間禁閉室與其他的頗有不同。

一號和二號禁閉室原本是一間大型禁閉室,但因跨度過大導致岩洞坍塌。於是在洞內砌了一道磚牆,將其分隔成兩個較小的禁閉室。

後來,一些百無聊賴的犯人開始用釘子慢慢地將磚縫間的水泥摳掉。

日複一日,你摳一點我摳一點,終於在兩間禁閉室之間開辟出了一個"窗口"。犯人們可以通過這個窗口麵對麵交談,於是這兩間禁閉室便被戲稱為"套間"。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天空,呈現出不同的色彩。雲貴高原的天空是蔚藍的,純淨無瑕,連一絲雲彩浮絮都看不見。仿佛經過精心過濾,天空熠熠生輝。每逢日當正午,豔陽高照,總有一縷遺漏的光芒透過禁閉室的小窗灑落進來,宛如陽光照進了地獄的裂縫。

每到用餐時間,一如既往,監獄夥房的一位老頭會拿著小錘,敲打一段生鏽的鋼軌。"鐺鐺"的響聲回蕩在整個監獄,甚至圍牆外的高家村都能聽見。

犯人們陸陸續續地拿著自己的土碗和打飯卡,到夥房前排隊打飯打菜。夥房旁邊的一道小門走出一個送飯的老頭,提著裝飯的竹籃子,朝禁閉室的小路走去。

"開飯啦!"有點駝背的老頭一邊打開禁閉室的小窗口,一邊吆喝著。

老頭打開第一號禁閉室的小窗口,遞進去一碗飯菜:"喂!符國祥,你這是二進宮了啊!才出去沒多久,又進來了。"

老頭打開第二號禁閉室的小窗口,遞進去一碗飯菜:"苗鬆林,你運氣好啊,第一次關禁閉室就住上套間。"

幽默風趣的駝背老頭關上了一號二號禁閉室的窗口,繼續向其他禁閉室送飯。

犯人們習慣將一號二號禁閉室稱為"套間"。這兩間禁閉室比其他的更加狹小。

符國祥吃完飯,透過窗口望向苗鬆林說:"小苗,真抱歉連累了你。"

苗鬆林回答:"符哥,你這麽說就見外了。咱倆是同案,我不幫你幫誰?"

洞穴內部陰暗潮濕,青苔遍布,洞頂不斷滲水,滴答滴答的聲音仿佛在記錄著地獄的時光流逝。

苗鬆林忽然問道:"符哥,你相信命運嗎?"

符國祥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愣了一下才回答:"隻能說半信半疑吧。小時候有個算命先生給我算過命,說我是個奔波勞碌命。一輩子六親無靠,什麽都得靠自己。你呢?你相信命運嗎?"

"我信,我真的信。小時候家裏窮,我拿了一個連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烤紅薯,去找算命先生給我算命。算命先生說我命很硬,誰跟我在一起都會倒黴。從那以後,我媽和我哥就開始嫌棄我了。"

符國祥望著洞那邊的苗鬆林,驚訝地說:"咱倆的命真是相似。我外婆告訴我,解放前父親是個律師,閑暇時喜歡蒔花弄草,吟詩作賦。在城裏攢了點錢,在郊外買了十幾畝山地建了個花園,蓋了幾間房子。全家搬到鄉下住,還雇了個花農打理園中的花草。

那年就遇上土改,我家被劃為地主。房子和土地被沒收,地契被土改工作組燒毀,全家十幾口人被趕出了家門。"

"真是造化弄人,我沒享受過地主的福,卻背負了地主的名聲。這還給我後來的人生帶來了無數政治災難。"

符國祥繼續回憶外婆給他講的家事:"土改工作組不僅沒收了我家的房子和地,還更進一步迫害我父親。我有個當國民黨軍官的堂哥跑了,工作組硬說是我父親窩藏了他,逼我父親交人。"

"父親說不知道堂哥的去向,他們就對他嚴刑拷打。父親出身書香門第,是個斯文的舊知識分子,哪裏經得起這種酷刑和侮辱?夜裏在牢房中上吊自盡了。"

"母親害怕工作組繼續加害我們幾兄弟,就連夜逃到鄉下,隱姓埋名,靠給人縫縫補補為生。從那時起,我們家裏對我產生了偏見,認為是因為我的出生,我們家才慘遭橫禍。"

苗鬆林在一旁不平地說:"這怎麽能怪你呢?土改時死的地主多得很。我們老家鬥爭地主時用石頭砸,鬥爭會還沒開完,地主就被砸死了。"

經小苗這麽一開導,符國祥似乎恢複了一點自信:"就拿我老婆蘇珊來說吧,我當初就不該喜歡上她,不該和她成家。是我連累了她們。"

苗鬆林有些憤憤不平地說:"這次被判刑的又不是隻有你和我。你還記得在昆明勝利堂開公審大會那天嗎?被判處反革命集團罪的有三十多人,最長刑期20年。被判勞教的有兩百多人,被強製押解回農村的上萬人。我們互不相識,憑什麽被打成反革命集團?符哥,這事不能怨你,隻能怨命。別什麽都往自己頭上攬。"

符國祥陷入沉默,凝視著岩縫裏滴落的水珠,開始回憶起人生的點點滴滴。

那些難以忘卻的回憶與岩縫中的水滴交織在一起,如同時鍾的秒針,準確而冰冷地滴落在臉上,記錄著人生的起起落落。幸福與悲傷,皆隨時光流逝成為曆史。

文革前,符國祥曾擁有一個貧窮卻溫馨的小家庭。他在一個小工廠當工人,工資雖然微薄,僅夠溫飽,但他和蘇珊相親相愛。正如古詩所言:"貧賤夫妻百事哀。"

符國祥和蘇珊是在昆明大觀樓的對歌會上認識的。

那是個陰霾的雨天。每年農曆三月三的對歌會是雲南人一年一度的盛事。來自官渡、呈貢、玉溪、彌渡和大理巍山的對歌高手雲集一堂,成千上萬的人們擠滿了大觀樓,場麵盛大,人潮湧動。

大觀樓前的大觀河上,浩瀚滇池的湖麵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木船。船上人頭攢動,都是來為自己喜愛的對歌高手搖旗呐喊的熱情觀眾。

符國祥在大觀樓的屋簷下躲雨。雨水從屋簷滴落,打在他臉上,仿佛禁閉室洞頂上的水滴一樣,冰涼而規律。

他身旁站著一群來參加對歌的姑娘。她們一邊抱怨著糟糕的天氣,一邊嬉鬧不停,像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

在這群姑娘中,一位文靜端莊、身材窈窕的美女格外引人注目。她被擠到了屋簷外,格子花衣裳被雨水浸透。

符國祥注視著這位濕漉漉的姑娘,心中泛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愫。他不確定這是單純的憐惜還是一見鍾情,這種感覺悠然而生。

符國祥主動與這位姑娘交換了位置,讓她在屋簷下躲雨,自己則站到雨中。 雖然渾身濕透,符國祥心裏卻甜滋滋的。 旁邊的姑娘們頓時不樂意了,指責符國祥偏心,還嘲諷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各種議論紛紛,讓向來不善言辭的符國祥手足無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如何應對。

雨終於停了,陰霾的天空中露出一道彩霞,預示著對歌會即將開始。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上前致開場白。作為對歌會的裁判,他和評審小組將決定對歌的勝負。

姑娘們和小夥子們分成兩個陣營,各自摩拳擦掌。

在雲南,人們稱對歌為"對調子"。姑娘們站在一邊,小夥子們站在另一邊,雙方各自推選一名對歌高手上陣,一對一展開對決。誰對不上調子,誰就輸了。

一來一往,一唱一和,雙方都不甘示弱。周圍的觀眾熱情高漲,加油助威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整個對歌現場人聲鼎沸。

幾輪激烈的對歌過後,雙方依然難分高下。

這時,姑娘們推出了一位對歌高手,她以雲南人特有的嗓音唱起了雲南民歌“祝英台”,姑娘們用二重唱和聲配合:

正月啊啦啦滴好唱, 滴哩哩地祝英;咕嚕嚕滴台唷。

一對啊啦啦滴蜜蜂, 滴哩哩地采花;呼嚕嚕滴來。

蜜蜂啊啦啦滴隻為, 滴哩哩地采花;咕嚕嚕滴死唷。

山伯啊啦啦滴隻為, 滴哩哩地祝英;呼嚕嚕滴台。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wPxKTXiO78

姑娘的歌聲細膩動人,樂感十足,情感真摯。歌聲剛一落下,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姑娘們組成的啦啦隊發出歡呼,聲音響徹整個大觀樓。就連滇池的湖麵似乎也為之震動,泛起陣陣漣漪。

符國祥站在人群邊緣,驚訝地發現出來對歌的姑娘竟是剛才躲雨時遇到的那位。若說先前隻是一麵之緣產生好感,聽完她的歌聲後,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位姑娘外表文靜端莊、靦腆害羞,但一開口唱歌卻落落大方、灑脫自然。她委婉動人的歌聲中蘊含著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把小夥子這邊的歌手壓得喘不過氣來。

小夥們頓時陣腳大亂。麵對如此強悍的對手,他們互相推搡,無人敢出麵迎戰。

這時,裁判老頭出來宣布:"我數到三,如果還不應場,就算你們輸!"

小夥子們急了,慌亂中將符國祥推了出去。雖然喜歡音樂,但並非對歌高手的符國祥就這樣被趕鴨子上架。

他極不情願地站到台前,心想:"這幫家夥,明明知道我不是對歌高手,卻把我推出來當替死鬼。這下鐵定要輸了。"

那邊的姑娘們開始起哄,大聲喊著:"出局!出局!"她們迫不及待地想看小夥們出醜。

符國祥一橫心,豁出去了。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輸了也值得。

他轉身跟身後的小夥們商量:"我想唱首背簍歌,你們跳起來幫我壯壯聲勢。"

於是,符國祥高聲唱起了雲南民歌《背簍歌》:"太陽出來嘍上山崗,背起背簍上山的來!"

小夥子們每人拿著一把扇子,十分賣力地跳起了背簍舞。苗鬆林聽得津津有味,笑道:"嘿嘿!有意思,符哥和嫂子對上了!那最後,到底是誰贏了?"

 

符國祥望著急於知道結果的苗鬆林,無奈地搖頭:"誰贏了?誰都沒贏——是紅衛兵贏了。"

 

苗鬆林驚訝地睜大眼睛:"什麽?怎麽會是紅衛兵贏了?"

符國祥解釋道:"文革期間,雲南傳統民俗'三月三對調子',被批為資產階級思想,'資本主義毒草'。"

"正當人們興高采烈地唱著山歌時,一群紅衛兵突然衝進人群,高舉毛語錄,高喊'鏟除毒草,鬥私批修!團結起來,去爭取勝利!'現場頓時陷入混亂。"

"唱山歌的群眾與紅衛兵起初隻是推搡,後來卻演變成一場武鬥。混亂中,許多人跌落大觀河。"

"蘇珊在熙攘的人群中被推倒在地,隨即又被擠入水中。我二話不說跳入水中將她救起,然後帶她離開了衝突現場,朝著華燈初上的大觀街跑去。"

自從我和蘇珊認識以後,我倆經常約會,愛意朦朧。難以分辨是單純的喜歡還是墜入愛河。一天不見麵,就感覺人生缺少了什麽。

我們一起去西山龍門看魁星點鬥,去滇池海埂欣賞花前柳下,去筇竹寺觀五百阿羅漢,在圓通山賞櫻花。我們品嚐過橋米線,在端仕街吃小鍋炒餌塊。每一次約會都讓我們的感情更加深厚。

我倆的感情日漸甜蜜,如膠似漆,沉浸在愛的海洋中。

符國祥繼續回憶道:"有一次,我和蘇珊從鳴鳳山的金殿回來,同騎一輛自行車。蘇珊橫坐在自行車前麵的橫杆上,我奮力踩著踏板。一陣微風拂過,蘇珊的秀發飄散,馨香陣陣飄入我的鼻息。我不禁貪婪地嗅著,默默享受著這股天然的芬芳。

正當情愫繾綣、心旌蕩漾之際,一群年輕的紅衛兵突然攔住了我們。"站住!下車!"他們厲聲喝道,"你們不知道自行車不能載人嗎?"

我們尷尬地下了車,蘇珊難為情地把臉轉向路旁的稻田。

"背!背毛主席語錄!背不出來不許走!"紅衛兵義正辭嚴地喝道。

我想了想,開始背誦:"偉大領袖毛主席說:我們要幹革命,力爭上遊……"

"錯了!"紅衛兵糾正道,"毛主席沒說過這話。"

我摸摸腦袋說:"這樣吧,我實在想不出來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毛主席語錄,可以嗎?"

"不行!背不出來不讓走!"紅衛兵態度堅決。

沒過多久,又有幾對同騎一輛自行車的情侶被攔下。要背誦語錄的人越來越多,紅衛兵忙不過來,這才放我們離開。

推著自行車離開後,我和蘇珊都鬆了一口氣。我們相視一笑,心中暗自慶幸終於脫離了那尷尬的處境。

我們回頭瞥了一眼,確認紅衛兵的檢查站已消失在視野中。隨即,我倆重新騎上自行車,在和煦的春風中悠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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