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早上迎著朝陽走在社區的林蔭小道上,打開三毛的《溫柔的夜》,帶上耳機,邊走邊聽。當聽到其中一段有關鞋子的故事,她講到她有幾十雙鞋子,紅的白的,涼鞋拖鞋,布鞋皮鞋,但最後隻有一雙白色布鞋是她的最愛。聽到這裏,不由讓我想到自己也曾有一雙黑皮鞋,讓我愛恨交織。所不同的是自己一直沒有機會穿上這雙鞋子。
自己有過的鞋子少說也有百十來雙,各式各樣,各款各色,可以說應有盡有。所有的鞋子也都是當初愛過試過,買了穿了,存了棄了,但最終沒有任何一雙鞋在我的腦海裏留下什麽特別的印象。
奇怪的是,有那麽一雙鞋,而且我從未有機會穿到外麵,甚至除了我,幾乎沒有幾人見過的一雙很不起眼的黑皮鞋,卻一直在我的記憶深處,揮之不去。
由於文革的耽誤,我八歲那年才開始上小學一年級。記得十三歲那年,正置五年級暑假前期,我們學校不例外地要響應“以學為主,兼學別樣,既不但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的號召,我們班的三十七位同學被分排到各個就近工廠去學工。有的同學去了預製廠,有的去了紡織廠,有的去了食品加工廠。有五個同學被安排去了真真皮鞋廠,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我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機會可以觀模學習皮鞋的製作全過程。那一天一大早,我穿著快要露趾的平底布鞋,一路走到了工廠。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年輕姐姐,她把我們帶到了一位中年男子身邊,說這是以後帶我們的師傅。師傅帶著我們在工廠走了一圈,介紹各種機器以及流程。然後要我們認真學習,還告訴我們如果表現突出的,學工結束時工廠還要送一個獎品給我們。我隻當他是鼓勵我們好好工作才這麽說的,再者給小學生送獎品無非是什麽筆呀,本子之類的小東西,所以並沒放在心上。
在車間觀摩學習了一個月,學到很多知識,看到一雙雙皮鞋從皮革到成品都感覺很新奇,雖然工廠環境不好,皮革及化學試劑氣味難聞,但每每看到一雙雙漂亮皮鞋成品時,還是非常有成就感。天天摸著皮鞋,時時幻想著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擁有一雙這樣的鞋子。
學工結來那天,師傅手裏拿一個紙盒子站在我們大家麵前,先是總結性地說了很多我們在工廠取得的成績,還表揚了我們不怕????不怕累,努力工作的態度。最後他說在學工開始時就承諾大家要送給一位表現最好的/學生一份禮物。於是他把手中的盒子往上舉了舉,搖了搖,然後神秘地挨個掃了我們每個人一眼。於是我們大家開始交頭接耳猜是什麽禮物,會給誰?直到聽到師傅念出我的名字之前,我萬萬沒想到自己就是那位幸運的學生。
當我手捧著那個不起眼的長方形紙盒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它,我立即聽到了我同班一位女同學尖叫了一聲:“哇,是皮鞋!” 要知道,在當時,擁有一雙皮鞋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難怪那一位女同學反應那麽強烈了。我在同學們的羨慕聲中把皮鞋舉起又放下。幾個女同學從我手中接過皮鞋,然後傳來傳去又傳回我手中。之後師傅講的什麽我完全沒聽進去,隻是傻笑地盯著手中的鞋子看來看去。終於聽到一聲“可以回家囉”,我才趕緊把鞋子放回盒子裏,用飛快速度跑回家中。
我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把皮鞋從盒子中拿出來,左看看右看看,愛不釋手。對於當時的我,僅有一雙腳趾都快磨破的布鞋,天天穿著它去上學,現在有一雙這樣的新皮鞋,是有些小激動的。這雙皮鞋是一雙方口,平跟,帶扣的黑色豬皮鞋,現在回頭想想,它是一雙很不起眼,甚至很土氣的鞋子。但當時在我眼裏,它是一雙世界上最漂亮的鞋子,沒有之一。
我馬上找了一雙幹淨的白襪子穿上,先右後左地將雙腳慢慢地伸進皮鞋裏,係上鞋扣,踩在地上,試著走了幾步,才發現腳在鞋裏滑來滑去。於是試著把腳向前抵一下,結果後麵露一截。然後又試著把腳往後挪一下,前麵又差一段。鞋子太大了!脫下一看鞋底,才發現是三十七碼,比我穿的鞋整整大了二碼!我不甘心又穿上,試著在屋裏走了幾步,感覺還是太大,又找了一坨舊棉絮塞進去再穿再試.走起來既覺得前麵頂腳,後跟也不跟腳,隻能拖著走路,走著走著還險些摔了一跤。因為不甘心,我反反複複試了好多次,最後隻有失望地把鞋子重新放回盒子裏,再放到衣櫃裏。
從此以後我幾乎每天都要把這雙皮鞋拿出來看看,試試,穿穿,在房間裏走幾步,在穿衣鏡前照一照,轉二圈,然後脫下來,放回盒子裏,再放到衣櫃裏。每天都在期待自己的腳快快長大,想著總有一天可以把它穿到外麵去,走到學校去。我如此這般不厭其煩地每天重複著穿上走走,轉圈照鏡,失望脫下的過程中,樂此不疲。在期待和失望中度過了中學,高中,及大學。
時至今日,這雙鞋子也早己過時,我的腳也一直沒有長到三十七碼。但這雙皮鞋一直跟隨著我,陳列在我各式各樣的鞋櫃裏,高矮不同鞋架上,直到我漂洋過海時才依依不舍把它留在了我的故鄉,塵封在我的記憶裏。
寫得太好了,太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