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拔牙》

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正聽著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這時手機電話響了，顯示屏上是“萍”。好在我正行駛在最右側的慢車道上，又恰好臨近一個比較寬的肩灣區，於是我便很快地將車滑到了路邊，停下後拿起電話，就聽見萍萍簡短的說了一句：“我終於拔了！”

她以前常說她的婚姻就好比她嘴裏的那顆病牙，醫生多次勸她拔掉，她心存僥幸，做了好幾次根管治療，想保住再用，這樣來來去去也勉強多用了幾年。前段時間，由於牙疼難忍再見牙醫，醫生已宣布牙根已經完全破裂，無法修複，必須拔掉。但她還在死撐，問醫生有沒有更好的辦法。醫生宣布：“別無選擇，否則將來有可能細菌感染導致心內膜炎，嚴重的會導致生命危險。＂ 今天她一句 “我終於拔了”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牙齒還是她的婚姻。便小心問道：“哪顆？“，我倆暗語：“門牙” 即指婚姻，大牙則指 “真牙” 。她在電話那頭又哭又笑，然後說到：“都拔了！”

萍萍和我是異卵雙胞胎，我隻比她早出生十分鍾。從上幼兒園到大學都在一起。我倆長得不像，性格迥異，在外麵如果不說，沒人看得出我們是雙胞胎。她漂亮灑脫，活潑大方，我則正好相反。在我們上大學二年級時，她突然收到我們高中同學關關的來信，她拿給我看要我幫她拿主意。

關關是我們那一屆的學霸，文理通吃。而我和萍萍雖然總分也在前二、三名，數學和化學勉強也可以與他平齊，文科甚至還略高幾分，但物理差的就不是一點點了。高中最後一年，我們壓力山大，被不停的大考中考小考摸擬考整得焦頭爛額。關關上課時很多時間都似乎在睡覺，也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反正顯得很輕鬆。直到高二的最後的二個月，我們的各科習題鋪天蓋地，幾乎天天從早到晚都有各科的模擬考試，沒完沒了，有時候做夢都在考試，我們幾近崩潰，但成績並沒有顯箸提高。有一天晚自習後，關關突然說他想跟我和萍萍一起複習，理由是我們可以幫他提高英語，他則可以幫助我們物理。萍萍想也沒想就同意了。從那天起，放學後，我們三人不是來我們家就是去關關家複習功課。其實這期間，我經常有注意到關關學英語隻是個借口，想接近萍萍才是他的目的。但因為當時學習非常緊張，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多慮，不過我還是半開玩笑提醒過萍萍，她笑著說我是神經病。後來關關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學，而我和萍萍則去了北方。開學後的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飯時，萍萍突然說一句：“憋死我了，還是告訴你吧”。 我含著一口飯，疑惑地等著她的下文。原來在我們離開本城前的一個星期左右，關關曾偷偷送給萍萍一個據說是他家祖傳下來的水杯，但萍萍說禮物太貴重，沒要。沒曾想這下惹怒了關關，他當時就把杯子甩到了地上，然後氣得一甩門就走了。萍萍愣在原地，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憑什麽生她的氣？事後她本想馬上告訴我，但又怕我笑話她。我聽後本想來一句：“我提醒過你吧，你不信“ 但我隻是笑著逗她：“你為什麽不要呢？” 她反問道：“我為什麽要人家的傳家寶？憑什麽他那麽肯定我就一定要接受？他也太自以為是了！” 接著又加了一句，“反正我告訴你了哈” ， 然後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沒心沒肺地繼續吃飯。

從此以後我們就再沒提起過這個人，這件事了。而且萍萍因為生性活潑，長的也漂亮，跳舞唱歌樣樣出彩，學習成績也名列前茅，幾乎各個係各個年級都有男同學向她示過好，甚至曾有二個男生還為她打過架，但萍萍一個也沒看上。不知不覺地就到了大學二年級，就在我以為我們幾乎都快忘記關關這個人的時侯，萍萍突然收到關關的來信，拿給我看，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內容，讓人臉紅心跳……

就在我以為萍萍是要問我該怎麽回複關關的來信時，她突然說到：“你說話比我婉轉，能不能幫我寫封信徹底拒絕他，讓他沒有後勁，但也不必過於簡單粗暴。” 我啼笑皆非：“你想得出來，為什麽要我寫？” 她說想起他上次摔杯甩門的樣子就生氣。雖然他在信裏為此事輕描談寫地道了幾句歉，以為這件事可以這樣不了了之。接著她果斷地揮了一下手：“算了，也不難為你，咱們別理他就是了。” 我不置可否，這畢競是寫給她的信。我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關才子可是洋洋灑灑寫了八頁，你就不感動？” 這時她言不由衷地說“有啥感動的，都是騙人的＂但口氣己經沒有剛才那麽強硬了。
萍萍還真的說到做到，她沒有再理會關關了。大概過了十天左右，萍萍又遞給我一個信封要我看，我不需要看就知道是關關寫的，但這次我沒接過來看，因為我看到萍萍表情已有些許變化。雖然她嘴上說到“這個人怎麽這麽沒臉皮”但口氣聽起來嗔多於怪。我在想我應該從他們兩人之間摘出來，雖然我們是雙胞胎，但萍萍也不會一直要我分享她的情書吧。說實話關才子那些有詩情有畫意的熱烈句子，連我這個見怪不怪的人讀了，都有些心動，更何況熱情似火的萍萍呢？我第一次勸萍萍試著跟關關交往，萍萍還是嘴硬地說道“我才不理他呢"，但我知道，關關拿下萍萍是遲早的事，因為我太了解萍萍了。
從此以後，萍萍幾乎每天都能收到關才子的信，有一天萍萍讀完信，終於對我說：“這小子還真拗，我拗不過他” 說完她笑了，我也笑了。
大學畢業後，關關繼續在南方讀研，萍萍留在我們學校任教，我則選擇去了北京的一家生物技術科研所。

我和萍萍自然而然疏遠了很多。她和關關忙著談戀愛，我在畢業前也和一位分配到同一個科研所的男生確定了關係。以後的幾年我和萍蘋時不時通幾封信，偶爾也打幾個電話，互報彼此近況。這期間我已結婚生子過起簡單民婦的日子。當然萍萍來參加了我的婚禮以及兒子的百日宴。每次見麵我都問她什麽時候才能吃到她的喜糖，她說關關太忙，需要再等一段時間。

我兒子周歲不久，萍萍到我所在城市開會，我抱著兒子與她去一個圖書館的外麵的小吃店見了麵。一坐下，她就把結婚喜帖交到我手上，說是下個月十五日的婚禮。我覺得有些突然，但他倆戀愛這種麽多年，結婚隻是遲早的事。
萍萍的婚禮極其簡樸，因為關關剛畢業，而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隻是在他父親的食堂請了十來桌親朋好友。關關父母盡其所能打造了一房家俱，後來我們的父母幫忙添置了沙發和家用電器。我心中為萍萍感到有些委屈，但被愛情包圍的萍萍對物質從來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並不以為然。

婚後不久，關關研究生畢業就在本校任教了。而萍萍申請在關關的大學生物係讀研也被錄取了。萍萍後來告訴我，他們的婚姻生活在那一段時期是幸福的，輕鬆愉快的。風花雪月，吟詩作賦，時不時兩人弄一碟花生米，喝一點小灑，關關便搖頭晃腦的感歎：“看咱這小日子過的。” 可是這樣的小日子沒過多久，萍萍就發現自己懷孕了。要命的孕吐，女兒的出生，加上繁忙的工作和學習打破了以往生活的平靜。兩人都十分要強，互不相讓。常常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不休，通常都是以關關摔盤砸碗而結束，然後兩人冷戰數日，和好，重複。

萍萍原來是一個活潑開朗，簡單幹脆還有點清高的人。婚前與那些比她結婚生子早的同學聚會時，聽到她們不是談老公就是談孩子或者罵公婆，她都覺得她們太俗，還發誓自已將來絕不會與她們為伍。但懷孕生子後的她突然性情大變，電話上她與那些女同學相比有過之而不及。抱怨最多是關關性格十分暴躁，動不動就發脾氣，或者吵架後冷暴力。我聽她控訴，心裏為她不平，但又不能火上加油。勸她多看關關的好處，他浪漫多情，才華橫溢，對自己的人生有追求。萍萍是一個對有才華的男人沒有抵抗力的人，而且頭腦簡單又直線，她很快就說，我也不是完人，要調整對婚姻期望值。她誇我會聊天，每次聊完後都讓她頓時覺得己的生活也沒有那麽糟糕透頂。到最後她還問我為什麽很少聽到我抱怨？我笑著逗她，都聽你呱呱呱，輪不到我說話呀。我其實很想與他一起罵關關的，但反過來隻能安慰她，說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我起初也覺得我老公是個沒有什麽遠大目標的人，成天滿足於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但他性格十分溫和，什麽大事小事在他眼裏都不是事。對雙方家人和朋友都很友好，很意氣，肯幫人。而我又是一個對生活沒有過多要求的人，每次我稍有點不高興，或身體不舒服，或焦慮時，他都有辦法讓我開心輕鬆起來。我的公婆都是大學教授，性格十分溫和且善解人意，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對我們的生活從不指手畫腳，所以我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抱怨的。

這樣又過了二年左右，萍萍碩士畢業，她女兒玲玲也快二歲了。有天晚上萍萍告訴我：她和關關準備去美國攻讀博士，正在準備複習考托福和GRE。她問我和老公想不想去？我說沒想過。我解釋道我和老公大學畢業後又沒讀過研究生，加上成天上班下班好久連書本都沒摸一下。她說，不需要研究生學位，在美國是可以從本科畢業就申請讀研讀博的。我聽後有些心動，便答應和老公商量下。萬萬沒想到，我告訴老公後，一向“不思進取“ 的他居然說他最近也剛好有此想法，正要與我商量呢。我說實話有驚掉下巴的感覺。

於是乎我們四個人把孩子分別交給各家老人幫忙照顧，就全身心投入到複習考試之中了。考試分數下來後，又是一萬個沒想到我老公考的分數居然比關關還要高一些，萍萍的分數倒是按預期的比我高出不少。萍萍真心為我們高興，說這下好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關關顯得有些挫敗，一向天之驕子的學霸怎麽可次輸給別人，覺得很受打擊。我私底下表揚老公，說你深藏不露呀，他雲淡風輕的聳聳肩：今後不要太小瞧你老公我喲。

可惜事與願為，我們四個人中隻有關關和我老公分別被卡內基與加大舊金山分校兩所大學錄取。八八年八月中旬，他倆前後腳去了美東的匹城和美西的舊金山。

關關和我老公離開三個月左右，萍萍和我前後不差半月便收到關關和我老公寄來的去美國探親邀請。我們接下來就是忙著辦簽證以及出國前的各項準備。萍萍抱著玲玲從武漢坐火車來北京，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們四人一起去大使館簽證，幸運的是萍萍和玲玲一次就大功告成了。而我和兒子則沒有那麽順利，我們後來又去了三次才簽到。 好在我家住北京，離大使館不遠，否則還不夠折騰的。第三次去簽的時候，有一段至今還記憶猶新的小插曲：排隊時碰到一個從湖北去的小夥子，今天是他第四次來簽到證，他老婆在溫哥華讀書。他悄悄指著排在我們前麵一個小夥子說，“ 這個人己被稱為“拒簽之王”了，聽說今天這是他第二十七次來辦簽證了” 我對他深表同情，也開始有點耽心自己的運氣。那天他終於獲得了簽證。我以為這個小夥會高興得跳起來，但他隻是拿著護照在那看，然後慢慢往門外走去，我沒看懂他的表情是高興或是失落。我拿到簽證後，興高采烈地走出門，沒想到這個小夥還坐在外麵的石階上，便順口招呼他：“祝賀你呀，這下高興了吧？” 他後麵的話讓我大吃一驚：“老婆都沒了，拿簽證有什麽用？我隻是不甘心而己，不相信我就這麽倒黴，連個去美國的簽證都拿不到手“? 我不懂 “老婆都沒了” 是什麽意思？正想問個究竟，這時在我們研究所司機的小李在路邊看到我，按喇叭示意要我們趕緊上車。我邊挪步邊對小夥說，“想開點，祝你從此一切順利啊” 。我便拉著兒子一路小跑上了小李的車。等我回頭望去，那小夥子還埋頭坐在那裏，仿佛石化一般。我一路上都在琢磨，“老婆沒了” 是什麽意思？我後來分析得出結論：隻有一個解釋：如果是真正意義上的沒了的話，大使館應該知道吧，那他今天應該拿不到簽證。那就隻能是第二種意義上的“沒了”。後來不知怎麽搞的，我激動的心情一掃而光，也變得有些傷感了起來。
萍萍出發前來北京我家住了一個星期，直接飛去了美國在我出發前二個星期左右，萍萍有天突然告訴我，她要去一家中國歺館打工了。我很詫異：你不是一直說要想繼續讀博的嗎？她歎道現實不由人啊，如果送玲玲上幼兒園，最便宜的一個月園費要三百五，扣除房租二百九，當時關關的助學金每個月隻有七百元，隻剩六十元，除非不吃不喝，再精打細算也不夠呀。我聽後為她感到很難過，同時也為自己的將來開始焦慮起來了。

萍萍去歺館打工這件事讓我想了很多，於是便與老公商量要不要把兒子先留在國內爺爺奶奶家，公婆那年正好雙雙退休了，等我們自己先安頓好了再接他過來，隻是不想讓小孩子跟著我們受苦。老公說他本來也想這樣，但怕我舍不得孩子，所以一直在猶豫。

我來到舊金山不久，幸運的是在加大舊金山分校心髒科研究所實驗室找了一個助研的工作，開始做起來，然後我邊做工作邊申請讀博，因為近水樓台，我很幸運地被該所錄取讀研了，攻讀博士學位。萍萍知道後，為我感到高興，告訴我她也要開始在匹大生物係一個多年申請不到科研基金的老板手下做自願工了。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為她高興，她一個碩士畢業生，需要去實驗室做自願工，而我一個本科畢業卻直接可以讀博了，命運真是捉弄人啦！

我和萍萍雖然都在美國，但距離二千五百多英裏，來回機票至少三百刀，所以我們很長時間都無力見麵，當時沒有手機，長途電話費也不便宜，我們也很少打電話。有天晚上，萍萍告訴我，她想把玲玲送回我們父母家照顧，孩子跟著他們太遭罪了，並告訴我機票都買了。

大約這件事過了兩個星期左右，萍萍又告訴她在與玲玲去機場的路上改變了主意，她舍不得孩子，玲玲更不願離開她，玲玲說對她說“媽媽我一定乖乖在家，不給你和爸爸添麻煩，我還可以學會自己呆在家裏”。萍萍頓時淚奔，立即讓關關掉頭回家了。玲玲的話讓我在電話這頭也泣不成聲……

老公來美不久有個朋友就送了一輛”本田”二手車給他，我們一直開了二年，裏程己近二十萬邁了。兩年後我們把兒子從北京接過來了，我們買了輛新的本田車。萍萍告訴我關關的博士資格答辨在下個月八號，他老板說他一定會通過，給他準備了慶祝會，還說這是他們家目前的頭等大事。她接著說關關告訴她，幾天前關關去參他的一個美國同學的這種聚會，有浩浩蕩的親友群象參加婚禮一樣的盛裝出席。萍萍在電話那頭還在繼續說著，她要提前去訂大蛋糕和訂花，還準備去買條連衣裙，等等……掛上電話，我己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老公帶著我們去參加這次慶祝活動，去給關關助威。

我告訴老公我的想法，他沒有象以前那樣立即點頭支持我。隻是聳聳肩說到："不就一個QE嗎，需要這樣興師動眾嗎？我那時候正忙，這麽遠的路，一去一回至少要三四天，隻怕沒有那麽多時間。" 我突然想起，上個月老公不是也剛過了他的博士資格考試嗎？事前我一點也聽到他說什麽，隻是頭一天晚飯後，他說他要去係裏的會議室，為明天的QE 練習他的talk, 我才知道這回事。我那天因為實驗安排得緊，也沒請假。早上分別時，隻是祝他好運，他也回了一句等我消息。快中午時終於等來他的電話：我過了！聽得出他有按捺不住的激動。於是那天我們就去了學校旁邊的一個中歺館吃了個午飯算是慶祝，然後我獻上了順路買的一束鮮花送給他，如此而已，難怪老公有那種反應了。我折中了一下說，那我一個人去？老公這才笑著說，對不起啊，我剛才反應有些過了，既然萍萍想咱們去，我這幾個周末去多幹幹，咱們把時間挪出來，帶著兒子一起去吧。我立刻湊上前去，踮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老公，謝謝你啊！”

當我見到萍萍後，我有些心疼，覺得她比兩年前憔悴了不少。晚上關關在他們主臥室裏準備他的幻燈片，萍萍則在忙著烘焙一些明天爬梯用的小零食。我和老公在外麵邊說邊笑陪兒子和玲玲一起玩。關關突然沉著臉出來，大聲喊到：“你們能不能小點聲啊，吵死了！” 我們立刻噤聲，兒子嚇得往我懷裏鑽，玲玲看來早己習慣似，居然沒有太大的反應。萍萍忙歉意地低聲說道：“這一個月來，他心情很緊張，怕自通不過考試。你們不要多心啊，他不是針對你們。” “又解釋道：“今天他老板又讓他重新改幾張幻燈片，他覺得壓力山大”。正在這時，關關又衝出房門問萍萍：＂你明天請假了嗎？＂萍萍說：＂我還沒有，如果你覺得需要，我明早就跟老板說。無論如何，我中午在聚會以前肯定可以趕過來。＂ 關關大聲喊道：“你從來都不把我的事當事” ，邊說邊把萍萍剛烘焙好的小餅全部摔在地下，小餅頓時散了一地。兒子哇的一聲就哭了，玲玲蹲在地上邊哭邊用小手將小餅一個一個揀回藍子裏。這時隻見我老公麵帶慍怒，一手一個抱起兒子和玲玲，推著我和萍萍去旁邊睡房裏，然後他放下兩個孩子，關上門，叫我們呆會兒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開門出來。

隨後我們聽著關關在外繼續摔盤砸碗，我問萍萍，他會不會拿刀進來來殺我們哪？萍萍苦笑道＂那倒不至於，他很愛自己，不會做傷害他自己的事。＂ 這時我突然聽見我老公的聲音：“關關，你到底想怎樣？你無事找事，不去準備你的talk, 在這裏橫七豎八發什麽瘋？”
我很震驚老公也可以如此大聲地跟人說話。隻聽關關大聲叫著：“你是哪根蔥呀？管你什麽事，滾回你的地方去” 。隨後我們就聽見隔壁的房門碰的一聲關上了，整個屋裏頓時靜的可怕，然後老公推門示意我們出來。那晚我和萍萍睡在一個屋裏，老公帶著兩個孩子睡在客廳臨時搭的沙發床上。我和萍萍幾乎聊了半宿，我問她為什麽要堅守這份婚姻？她說：其實他這個人心地還是很善良的，隻是脾氣不好，加之我不想玲玲有一個破碎的家。” 我不以為然道：“難道這種家比破碎的家好？好在哪？” 我很生氣也很心疼，以前的萍萍哪裏去了？

萍萍說關關也有他不為人知的一麵，居然他看戲會流淚，見到流浪漢，會給他們專門買吃的，對家裏的魚魚貓貓狗狗都十分友好親切，生怕它們餓了凍了。

後來老公幫忙總結了一下關關這種人的特點：一切他可以掌控的人或事，特別是他能站在施舍者高度上時，他人性善的一麵就激發出了。但因為少年得誌，造就他不接受別人對他有任何不從不恭不敬不認同，非常剛愎自用，一旦有什麽事不順他意或掌控不了，他惡的一麵就蹦岀來了，這種人格叫雙重人格。

第二天早上關關居然無事一般，吃過早飯，擁抱了一下萍萍，小聲說了一句：“呆會見。” 我看見桌上一藍子剛出爐的小圓餅，知道萍萍趁我睡著又起來重新烤的，我鼻子有些發酸。萍萍早上打電話請了假，十一點左右，我們一起去取蛋糕和鮮花。那天的聚會很熱鬧，我的心情很沉重.....

機場分離時，我失控地抱著萍萍和玲玲泣不成聲。我心裏縱有千言萬語，但不知從何說起，隻是握著萍萍的手，抱著玲玲，說了聲：“保重啊…．”

我寄望關關資格考試通過以後，心情會放鬆，情況會改變。我經常打電話給萍萍，想知道她的情況有沒有什麽變化，但聽到的都是“還是老樣“ 。我不止一次地勸萍萍考慮離婚，得到的還是那句：＂他隻是脾氣不好，但心地善良，玲玲不能沒有爹，而且我也不完美，如果重新開始新生活，太麻煩＂，等等等等…… 我很著急，恨鐵不成鋼。不知道關關給萍萍施了什麽魔，下過什麽藥，才讓她這樣執迷不悟，死心塌地？老公勸我：＂你還是少操點他們的心吧，人說青官難斷家務事，他們能這麽久生活在一起一定有我們不明白的邏輯在裏麵。＂ 我說我隻是可憐萍萍，老公說：＂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說你妹妹，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從那以後，我們忙著自己的學習工作和生活，和萍萍也就時不時通個電話，後來關關畢業後，在我們學校來做博士後，我和老公也雙雙博士畢業，留在學校繼續做博士後。而萍萍一直未能返校讀書，就在我們係實驗室找了一個助研的工作。我們兩家終於搬到一起，住在同一條街上。

有一天萍萍在她上班的時候打來電話，我就知道事情不一般。萍萍說：＂關關在外麵有女人了！＂並說她把玲玲送到朋友家，然後回到家裏邊哭邊把家裏鍋碗瓢盆砸了稀巴爛。我口出髒話罵道：“這個混蛋，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我連珠熗式地問萍萍＂你現在在哪？什麽打算？＂然後緊跟一句“還等什麽？“ 萍萍這次輾釘截鐵地說“離，馬上離” ，我接著開車去了萍萍家，家裏一片狼藉，隻有萍萍一個人綣縮在在沙發上，玲玲還在學校，關關己經搬出去了。

我那段時間幾乎天天陪著萍萍。前麵幾天，她隻是哭，怪自己傻，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離開。然後開始念叨，結婚這麽久，他雖然脾氣燥燥，但至少還算善良正氣，沒想到就是一個渣男！再後來，她不哭不念了，該上班上班，該帶著玲玲參加她的活動一樣不拉，看起來特別平靜。於是我就回家了，好讓她自己冷靜處理。我在靜靜等著她的最終決定，大概又過了將近半個月，我終於等到她的電話宣告她的結果，沒想到其結果是關關又回家來了，我徹底無語了……

回歸的關關似乎改變了一些，也很少發脾氣了，一邊發誓要和萍萍好好過，但一邊還和外麵的女人糾纏不清，反反複複一年多。萍萍在溫水煮青蛙的煎熬中逐漸奔潰，就在這時，她那做過好幾次根管治療的大牙也開始疼痛難忍。醫生宣布，這次別無選擇，隻有拔了！萍萍這次不再掙紮，遵醫囑：全拔了，包括門牙和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