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五歲是個個懵懂之年,我也不例外。但我五歲那年遭遇了一場毀滅性的打擊,我父親和我姨父合夥開的米糧鋪,三船糧食共九千斤,由於糧店隔壁鄰居炸藥房失火,九千斤糧食一夜之間化為灰燼。我二姨父從他祖上起就在農村的場上開幺鋪,到了我姨父這一代,弟兄姐妹多了,那個小幺鋪己無法容納他兄弟施展才能,他便由農村轉到城市,在城門洞外搭了一個茅草房,經營起米糧生意來。當時他是以二道販子的方式經營的,數年後,積累了一部分資本,並從牛摸索了一套做糧食生意的有利途徑,就是一個在城裏賣,另一個到農村收購,再進行粗加工,不但利潤高,而且糠殼還可以用來養豬。經過他深思熟濾後,他相中了我的父親。相中我父親的原因是因為我父親是一個誠實正直善良而且能吃苦耐勞的人。我父親是在我外公家與我母親結的婚。生了我大姐和我後,因為娶舅舅娶了舅母,他們不得不離開外公家另謀生計了。我父親無償的幫我外祖父由一個貧困之家發展到溫飽有餘的家庭。我二姨父是很清楚這一點的,認為選我父親做他的合作夥伴是明智之舉。二姨父的條件是,本錢各半,利益均分。父親負責在農村收購,並加工成糙米運回糧店,二姨夫則負責在城裏銷售。他們的合作,可謂天衣無縫,是一對誠信公平的好搭伴。當時我父親沒有資本,離開外公家時,他們隻給了很少一點錢,那隻夠一,兩個月的生活開支。無奈之下,我父親隻好向親朋好友借了一些錢,還借了一些高利貸。經過一段時間後,生意有了一定的回報。在我出生那年,正置秋收時節,也正處於抗日風暴的年代,糧食好賣不好買,他們便抓住這個機遇,我父親又借了一筆高利貸,合夥買了幾千斤糧食。不想上天不憐人,遭到鄰居火災,隨後,債主曰日逼債,父親無奈隻好亡命天涯,不敢回家。
父親躲債在外,音訊眇無,家裏隻剩下母親和我們三子妹。大姐本在當地的中心小學念書,這段時間也隻好呆在家裏幫助母親,我和妹妹。而母親整天一句話不說,隻是以淚洗麵,晚上點香禱告。家裏大多是鳥雀無聲,時而隻有妹妹的哭喊聲才能聽到母親哄妹妹的聲音。我以往很討厭妹妹哭鬧,隻要她一哭,母親便不會理會我了。我現在倒希望妹妹多鬧幾次,能讓母親少流些眼淚,好在有姐姐在,我可以有人說話,遇事有人商量。從那以後,我和姐突然長大了許多,也不到外麵去和小夥伴玩了。隻有小妹,無憂無慮,背著母親給她做的布娃娃,無事般照樣開心的玩耍。這期間,債主不時前來逼債,伴隨著他們的咒罵聲和用竹杆在床下尋找父親的聲音,和摔打土碗及家具的斷裂聲。自此以後,我們家再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了,報曉的公雞沒有了,我心愛的小狗也被債主的少爺牽走了。最為現實的是我們一家四口的溫飽問題。自從父親做米糧生意以來,我們的生活是溫保有餘的。可眼下窖存的紅苕日日減少,以前信手舀來白米飯,現在也成了珍品,到後來,連紅苕也沒有了。遭災後的最初日子裏,還有親朋來看一看,說幾句同情安慰的話,雖然導致母親更加傷心,但對她也是一種安慰。在這期間,外公送來過米和菜。漸漸地親朋好友也不再往來。一天,我姐姐從學校抱了幾件衣服回家,說是班主任讓母親洗的,同時拿了一張鈔票給母親。母親一下子抱著姐姐放聲大哭了一場。學校的住校老師不多,請人幫忙洗衣服的更少,但總算還有七八個人。我母親從此便盡心盡意地幫著老師洗衣服,自此以後,我們的鍋裏還能見到幾粒白花花的米飯。這少得可憐的白米飯,不是出現我的碗裏,就是在小妹妹的碗裏。姐姐和媽媽碗裏隻有紅苕了。家裏用的水,由我和姐姐從河邊一桶一桶的抬回來。原來父親在家時,火缸總是滿滿的,燒的煤炭也是大堆大堆的,而現在也基本上燒完了。紅苕可以吃生的,但給老師洗衣服的皂角水需要用火熬,以前皂角水隻是用來洗頭用。我每次給老師們送洗好的衣服時,老師們都誇獎母親能幹。眼看木炭快沒有了,母親讓姐姐去外麵撿點柴禾回來。自此以後,姐姐便負責起了撿柴禾任務。但是木炭並不好撿,因為小城市的人過日子都很仔細。我和姐姐有一次抬水時,突然發現河邊很遠的地方有黑壓壓的一片木炭,原來那是熬鹽的供煤碼頭。我們那個地方有一塊很大的淺灘,足足有兩到三平方公裏,在退水月份,淺灘中部就有一個很大的坑,而那個坑足足有三層樓房那麽深,麵積比一個足球場還大。我們看見有不少的人從坑裏滔水到桶裏,倒在鍋裏,就變成了白花花的鹽。我們那裏的鹽味道很美,熬完鹽後,鍋底還剩下一層鹽鍋巴,非常堅硬,要用很重的郎頭才能把它敲碎。我們發現那黑壓壓的一片是運煤進去,運鹽出來的通道。這樣一來,我們不但揀著了煤炭,還撿了些帶有沙子的鹽,從此我們就不缺煤炭和鹽了。吃的蔬菜比較好解決,因為以前母親在外公家裏買菜時認識了很多菜農,母親把他們不要的邊角廢料都撿回家:這樣我們吃菜的問題都解決了。偶爾母親還會弄些腳大腳回家,用鹽巴水洗幹淨,做出非常美味的佳肴,我們便可以打個牙祭。
在這漫長的歲月裏,我也偶爾在夜裏聽到過父親的聲音,但到天亮時從未見到父親的麵。當我們問到母親時,她總是很嚴肅地跟我們說,你們父親從未回來過,我們不由得懷疑是昨晚上做的一個美夢。這期間,最耽心我們的是外公,他人托人的跟債主談下條件,每月先付一定的利息,同時請人擔保作證。我父親這才又回到家裏。父親便每天很早出門擔煤炭賣,下午擔水賣。母親則照樣幫老師們洗衣服。我和姐姐從此就不用撿煤挖鹽了。但是我們仍然沒有多餘的錢還債主的債,債台沒有任何下降,隻是勉強支付了利息。不久,年邁的外公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橋頭的土地廟原來住在那裏的人家要搬走了,外公跟土地管理的人談妥,讓我們一家搬到土地廟去住,從此我們便開始了賣水果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