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做了個手術。術前護士問我知道來這兒幹嘛的嗎,我說不就是XX嘛。她略顯驚訝,然後逐字逐句地給我念了手術細節以及可能會出現的意外情況,問我是否已知情。我使勁兒點頭,心想這就是非母語溝通的特點——母語的發音、詞義和我們的情感係統是緊緊相連的;非母語,哪怕再流利再標準,我隻覺和我內心情感並不能同步。比如,大學學英美文學,背了一堆的英文詩詞佳作,仍然比不上再回味曾經背過的唐詩宋詞中的某一句讓我起雞皮疙瘩(滲入毛孔的感受)。比如,你用一堆的Fxxx, Bxxxx, Sxxx 罵我,我聽得懂,也會流利地回罵,但情感之波瀾完全比不上祖傳之穢語來得激烈。所以,我默默感恩當下的處境,非母語環境做個全麻手術,波瀾不驚,沒當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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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檢查過後,換上手術服,手上埋了管子,護士飄然而去。我跟著忙活半天,終於躺下。把玩手機,先完成了當天的Duolingo學習任務。幾年前我們一家四口一直用免費版的Duolingo, 一錯就沒了小紅心,隻好閉著眼聽廣告。後來訂了家庭版套餐,發現特別適合我們家各位學習愛好者——除了總教頭老老實實地學英語,大女兒搞拉丁文、西班牙和日語;小女兒玩德語、中文、數學和音樂;我練意大利語和法語。要說有什麽提高,也沒想過,期待有一天厚積薄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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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差不多半小時,醫生和麻醉師陸續來了。我注意到麻醉師是個光頭,長得不賴,就小小地調戲他,誇他頭巾好看,反正手術後一般情況下不會再見到他了,花開堪折直須折啊。麻醉師臉紅了,可能還沒見過這麽會誇人的厚臉皮亞裔中年婦女。他告訴我頭巾是他自己做的,哇,這個技能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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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被推到手術室,仿佛瞬間進入冰室,凍得令人生畏。護士把我從病床弄到手術台上的時候,我得使勁兒挪自己,讓我想到待宰的牛羊。躺下後,刺眼的燈讓我索性閉上眼,感覺到護士給我蓋上暖暖的毯子,好舒服啊。接著戴上氧氣罩,麻醉師給我推上藥,涼涼的液體進入體內,然後就斷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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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識的時候已在原來的手術等候室,聽到護士和總教頭說話的聲音,感覺到暖暖的大手摸我的頭和胳膊,卻睜不開眼。我好像是說了什麽話,但自己都不記得啦。護士一個勁兒讓我喝水,然後去排尿。被迫喝了一瓶冰涼涼的水,一整天沒吃東西的我惡心到想吐。護士扶我去洗手間,我還給她說,確實是騰雲駕霧啊 (A walk in the clouds,同名電影裏男主keenu Reeves還沒有日後的頹廢流子相,又帥又好的男人世上少有,他老婆怎麽非得找別人呢?女二總歸都得又壞又蠢,才能襯托出女主的白蓮花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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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上了輪椅,護士把我交接給了在外麵已停好車等著護士交貨的總教頭。回家的路上,先去接在好友家廝混的小女兒。不怎麽暈車的我實在想吐又吐不出啥來,頭疼欲裂,邊哼唧邊用各種語言的罵人話咧了個遍,覺得語言能力確實有所提高。淘氣包上了車,看著媽媽的臉色煞白,沒敢放肆,一路寂靜地回了家。
回家後躺在床上開始吃吃喝喝。蘇打餅幹吃第一口的時候真尊兒啊,想到了小的時候家裏有個蜂窩煤爐子,冬天的夜晚,爸媽會把饅頭切成片在爐子上烤得焦香酥脆,哇,就是那個味。然後開始睡、吃喝、排尿的三重奏。過了兩天,我突然發現,咦,怎麽沒有排便啊?吃得不少,隻入不出,讓我隱隱焦慮。終於到了衝鋒的時刻,天意憐幽草啊,初戰告捷,不禁想到李白的那句“山隨平野盡,江如大荒流。”哈哈,潔癖黨們,別聯想太多。年輕的時候不喜歡李白,更鍾情於那些傷感、細膩、帶著抹淡淡憂愁的詩詞,但如今人到中年,人生越走越開闊,有了不一樣的心態,體會到困境中仍有盼望、逆流中仍存平安、狹路中仍展遼闊。我仿佛也與乘舟渡江來到荊門之外的李白共了一回情—“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我有我的故鄉,也有我的旅伴,無論飄到哪裏,我都是有根有基的人,無需自憐,更無需牽掛。
是為手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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