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心語

博而不浮,物中有悟,心懷感恩,語短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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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2025-11-20 12:01:58) 下一個

老父親因腦梗心衰緊急入院搶救。買了機票,各種轉機,30小時後抵達醫院。他見了我倒是沒哭,我也沒哭,隻覺得昏昏沉沉地,很真實又仿若夢中。

住院一個多月後,醫生各種檢查後說他沒大問題,可以出院,注意飲食、作息,並注意“情緒平穩”。中國文化裏,最重要的事情都得藏著掖著,放在最後那麽輕描淡寫一筆。沒有注意到?那你活該。老爸飲食作息那是相當規律和健康,無可挑剔,“情緒平穩”卻是唯一的短板。

自我認識他五十年以來,他的脾氣和情緒變化可謂驚見駭聞。這麽說吧,經過我父親的洗禮,這世上再大的風浪、再凶的人,俺都不慌--怕啥,海嘯都經曆過,還怕你這大浪?據他身邊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司機私下透露,老父親發病那天,因為某事嗷嚎了某人一上午,中午吃飯時就倒下了。我看著他躺在床上蒼白的臉、弱小的身軀,感歎這七十多歲的人了,何來那麽多憤怒的能量?

我堂哥在我沒回來之前,就建立了一個護理小組,家中小輩和公司員工輪流幫忙照看。我就屬於編外人員,有時間就去陪著,搭把手。老父親身體見好的一個標誌就是話多了。這不是什麽好事,因為話多必失--對他而言,是說著說著,必氣。也不知是許久未見,還是他習慣了生氣,有時給我說著說著話,就開始義憤填膺地責備這個人兒那個事兒的,我在旁邊聽著,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火上澆油和引火上身,哪個都不劃算。

出院以後,他還有一個療程的體外反搏治療,我陪他去,看著他全身上下被綁在治療床上,儀器開始後,身子就跟著一蹦一蹦的,整個過程需要一個小時。有時候他抱怨治療室噪聲太大,但我發現治療的過程中,他竟然能夠睡著,還打起呼嚕來。想到我已去世的爺爺奶奶、仍在世的我媽、姑姑、叔叔們,還有家中的其他親戚、他的朋友、同事或下屬們都曾經說過,嗨,你爸啊,就是脾氣不好,心挺大的;他那脾氣,發出來就好了,不過夜的。他發了脾氣,照樣能吃能睡,這點沒啥改變,但“發出來就好”,我沒明白,到底好在哪裏?是他身邊的人被罵得狗血淋頭跟著遭了殃好,還是他發脾氣發成了腦梗心衰好?

父親節到了,他張羅著家人去飯店吃個飯,可能覺得我堂哥點得菜不太合他口味,家中還有幾個小輩因為家中有事來不了,飯後回家,說著說著就跟我媽,他的戰友兼“宿敵”吵了起來。我去樓上轉悠了一下,下樓一看沒用,倆人越吵越凶,我爸突然又把矛頭轉向我,說“你回來就知道去見朋友,也不陪我。” 唉,幸虧我對他這套黑白顛倒、指鹿為馬的招數相當地熟悉,跟他辯論反而亂了陣腳,我就偏不接茬,選擇帶著老母親離開陣地,心想,倆老的心髒都不好、血壓都高,萬一同時都倒下,我返程必遙遙無期。

最後定了返程機票,是因為親眼目睹了老父親因為某事,拿著手機,嗷哧了對方近45分鍾 (44分51秒)。我評估這能量,遠超他的同齡人,甚至超越他的後輩。我還擔心啥呢?走吧。

走之前,和堂哥他們聚了一次,路邊攤,他們帶我去的,回憶過去,啤酒、烤串加一盆一盆的小龍蝦、牛蛙、水煮啥啥啥的。喝了酒,大夥兒都開始酒後失態,說起了人話。“你爸這個脾氣,最後還是反噬了他自己啊,” 穩重厚道的堂哥先說。“也把想靠近他的人兒推得遠遠的,” 堂弟麵紅耳赤地說。“他就那個樣,越老越不好改,”,一邊剝小龍蝦一邊給大夥倒酒的堂嫂說。等了那麽多年,我有種終於找到組織的趕腳,趕緊低下頭,控製一下淚腺,夾了口酸辣土豆絲,真他娘的又酸又辣。

堂哥不愧是在政府部門千錘百煉的,最後總結,“唉,咱們就該幹嘛幹嘛,耐心等待他下一個周期再病倒,做好準備吧。” 

返美的航班,我升級了商務倉。終於躺下,毯子捂著頭,悲從中來,開始流淚。想到二十多歲剛工作那會兒,每次回老家探望父母,返程的火車臥鋪上,我都是蒙著頭哭。曾經發誓再也不為他們哭了,他們的人生他們自己負責。但五十歲的我,還是做不到清明而理智,灑脫而淡漠。

在老家的收獲,一是去了姥爺和姥姥的墓地,擺上一盆姥姥生前最喜歡的花,抱著冰冷冷的墓碑肆無忌憚地哭了一場;二是在父母家中,竟然找到我工作期間的工作日誌,索性帶回來,繼續《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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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ytwadk 回複 悄悄話 人如果脾氣大,發出去就好了,一定是身體器官出了問題,首先要查腎上腺,除此之外有些職業比如軍隊領導,有軍閥作風,無論是在部隊還是在家都很大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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