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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感言:從“德先生”救中國到中國人拯救“德先生”

(2025-05-03 17:54:52) 下一個

    百餘年前的五四時期,陳獨秀感於“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的一切黑暗”,為弱病的中國請來了兩位救命大夫:“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百餘年來,這兩位先生在中國的命運如何,自不待言。拋開“賽先生”不論,單就“德先生”而言,讓人唏噓的是,即便在其歐美老家,這位曾經的大夫似乎已經成了需要救治的病人。

     何以如此?

        秦暉先生的2025年新著《拯救德先生》為讀者展示了他的思考過程。

        以下為本書的編輯手記:


   

陽春三月的馬裏蘭,本該“岡頭花草齊,燕子東西飛”。去年此時,鳥流鶯飛,水仙、鬱金香、櫻花次第開放。不料,此地今年春寒料峭,了無花意——草木仿佛有情,亦能感知華府嚴酷的政治生態?
所幸的是,此時得到秦暉先生《拯救德先生》原稿,編輯同仁們隨即展開熱烈的討論。
有同仁說:這是“華人反川第一書”,是一本係統的、具有指導意義的“反川”宣言書;也有同仁說:此書揭示了美國內外矛盾以及成因,從底層邏輯上反而證明了川普正是應運而生的天縱之才……真是一千個編者,按照自己的情感投射和理性建構,會有一千個林黛玉。
時值美國新一屆執政府拉開帷幕,各路人物粉墨登場,棍棒蘿卜橫飛,炮仗鑼鼓齊響。觀者耳暈目眩、眼花繚亂,卻不知舞台上上演的是喜劇還是悲劇、抑或是亦莊亦諧的正劇?一千個觀眾,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特別是在簡體中文輿論圈,“擁川”、“黑川”兩造對壘,各有“帶頭大哥”,都持“真理”。可惜的是,爭的大多不是義理、考據、辭章,而是嗓門、口水乃至粗口。
因之我們想,適時推出秦先生的這本書,與讀者分享他多年來獨特而持續的思考,通過閱讀、思考和討論,可能有利於我們建立共同的底線,有益於彌合這個不斷被撕裂的離散群體,從而有助於海外簡中華文圈的文化建設。
與美國執政府宣稱的美國正在“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恰恰相反,一位頗有經曆的朋友向我們坦承這樣的隱憂:美國的民主是否真的臨近“至暗時刻”?而經曆過八九、非典、新冠的我們,是否還要再經曆一次山巔燈塔倒掉這樣的“崖山之變”?
這些疑問在一些朋友心頭裏真實存在著,因此也呈現在本書的封皮上:“第三波民主潮已完全逆轉?民主燈塔風雨飄搖?民主根基岌岌可危?本書全麵呈現作者二十年來思考之結晶。秦暉先生近年乘桴海外、感時傷世,直麵川普衝擊波及俄烏戰局,慨然浩歌,吟唱其‘預見、反思與拯救’”。

在本書中,作者到底呈現了哪些預見、反思與拯救呢?
本書的主旨並不在於“反川”、“挺川”,其靶心乃是“第三波民主潮的逆轉”,以及因何逆轉。而這,無疑是正在發生的當代曆史中最大、最有意義的問題,它不但蘊涵著當代人的精神價值某種轉向,也包括了當代人生活方式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巨大變化。
經濟層麵上的被逆轉的全球化,和第三波民主潮的退潮,幾乎是同一個曆史過程的不同側麵。因此,前述的問題似乎可以首先轉化為經濟的全球化因何發生、又因何逆轉?
本輪“全球化”之所以“風起雲湧、雲蒸霞蔚”,至少有這樣四個前提:其一、美蘇冷戰結束後的世界格局,被學人們樂觀作 “曆史終結”,從此“世界是平的”;其二、美國的世界貨幣鑄幣權以及基於此全球性的金融體係;其三、社會主義國家以及前社會主義國家對資本空前的饑渴;其四、主張“自由貿易”的經濟理論在西方取得了無可置疑的壟斷地位。
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無疑是本輪全球化的發動機。在技術上,美國推動的國際互聯網,又為本輪全球化提供了巨大助力,使之呈現出“五維”(增加了虛擬的維度)全球化特征。
然而,從結果上看,誰是本輪全球化過程的最終獲利者,似乎還有待觀察,但可以肯定是,以美國為代表的自由世界並不是單純的獲益者。秦暉先生開宗明義,在自序中便坦承民主社會因此遭遇“四大危機”:
1、經濟社會危機:“全球化中低人權優勢”的挑戰,導致“昂納克寓言”和劣幣驅逐良幣的可能。20多年全球化的結果出人意料!全球性製度碰撞的“新冷戰”其實早就存在,隻是它比舊冷戰更“冷”,也更“戰”。而由於西方的“自由貿易”派和“關稅壁壘”派,都長期無視這種挑戰,西方事實上已經在這種“新冷戰”中失敗。
2、政治機製危機:“階級”取代“身份”的近代進程發生逆變,“身份政治”的泛濫使憲政民主機製頻頻失靈……身份認同相對於階級利益的不可計量性,也使這種政治難以“討價還價”,這是民主製度在內部麵臨的一大挑戰……現行民主機製在應對非常事態時的短板,也在2020-2022年的三年新冠大疫中凸顯……民主諸國在並無欺上瞞下、明知大疫在前的情況下,卻無法阻止其蔓延,也是無可回避的硬傷……假如不幸真的發生了“生物戰”,在這次阻擊疫情中表現如此無力的民主體製能生存嗎?
3、國際關係危機:民主和平論的另一麵就是綏靖主義,核時代的綏靖主義登峰造極。同時不付代價的“理想主義”又導致民主國家輿論、以及輿論影響下的政府對轉向民主的國家過分苛求。“最高綱領主義”與綏靖主義的震蕩導致冷戰後國際秩序崩潰,“新冷戰”有可能導致更危險的“新熱戰”。
4、思想認識危機:在全球化時代,“左右”雙向的問題誤置日益發展,民主國家左派從本國的語境出發,在全球大反“新自由主義”,而右派也從本國語境出發,在全球大反“社會主義”,結果是都對那種既無自由也無福利的“低人權”挑戰視而不見,甚至出現“左派歌頌低自由,右派欣賞負福利”的怪現象。另一方麵,“文化多元”與製度進步的混淆,導致在一些人那裏,“文化多元”旗號下專製、神權因素對民主製度的侵蝕被忽視,而相反地在另一些人那裏,這些亂象又為以對抗“文明衝突”為理由的文化排斥乃至身份排斥提供了依據。在國際政治理論中,隻見“國與國”的博弈,不見“製與製”的博弈,更成了大問題。【見本書自序5-6頁】

雲山幾重,江流幾彎?這個重重危機、曲曲折折的局麵,似乎不是從前那些鼓吹全球化及自由貿易者所喜聞樂見,而是說明“世界是平的”隻是一個被證偽的假想。
那麽,到底是那些因素導致了諸多危機呢?

本書中,秦暉先生最先分析了2008年發生的美國發生次貸危機,並用反向的“尺蠖效應”來解釋其中的機理。
所謂“尺蠖效應”,是秦暉先生近20年前提出的一個用來“左右開弓”、同時批判中國“左”、“右”派的概念——來源於對尺蠖這種動物爬行方式的觀察:尺蠖要向左爬,就把左邊身體伸長,右邊身體縮短一些,反之亦然。無論尺蠖如何蠕動,也都隻能在一條直線上爬行。引申到中國政治思想領域:所謂的“左派”給政府擴大權力、提高稅收卻不增加政府的責任和社會福利;所謂的“右派”給政府推卸責任、削減福利卻不縮小政府的權力和減稅。“左派”得勢則自由受損而福利未必增加,“右派”得勢則福利喪失而自由未必增進。 “左派”的擴權和“右派”的卸責都偏向政府,無論政府如何選擇,結果當然都對政府有利。
“尺蠖效應”這個原創性的概念具有曆史的穿透力,為二十年來中國社會的曆史進程中人民既少自由也少福利的局麵所證明,顯示出這一概念的預言性質,也是作者在本書中呈現的諸多“預見”之一。
這一概念及預言,同時也走出了國門,穿透到自由世界。以美國為例,左右互搏的結果呈現出反向的“尺蠖效應”——
人民為擴展自由而選出右派,但卻不允許他減少福利;人民為增加福利而選出左派,但不允許他減少自由。這就可能造成國民的自由、福利雙“過分”。但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是不可持續的。強要持續,就會惹出禍來。
根本的原因在於:其實統治者與老百姓都是人,人性的局限使他們難免為自己著想:如果沒有製約,統治者總希望當有權無責的“人主”,而老百姓總願意要有責無權的“公仆”。於是理論上就可能存在兩種“尺蠖效應”:左右派都要討好皇上,會導致統治者權大責小、有權無責的“不可欲”狀態,是謂尺蠖效應。而左右派都要討好老百姓,會追求公仆權小責大、有責無權的“不可能”狀態,是謂“反向尺蠖效應”。【見本書正文第13頁】

消費主義大行其道。福利發達,人們無後顧之憂地大把花錢;高度自由,人民不斷翻新花錢的花樣,信用“自由”、“金融衍生創新”不斷推高消費主義甚至浪費主義的高度。民主政府既無能力要求人民勒緊褲帶搞“原始積累”,又不能“劫富”去“濟貧”,最直接的後果是推高國家的高負債。尤其在美國掌握世界貨幣鑄幣權而又擺脫布雷頓森林體係的束縛後,超發國債常常都是左右派政府的共同選擇。
就內政而言,削減美國國債是川普政府最為打動傳統右派人士心弦之處。有意思的是,川普上台100天,大力裁員削減開支,財政花費同比卻增加了3300億美元。在一定程度上說,反向“尺蠖效應”就是導致這一狀況的原理。不斷產生的新的事實,也在不斷證明了這一原理的預見性。

在這篇編輯手記的有限篇幅裏,全麵展現本書的創見、洞見和預見,無疑大大超出了筆者的能力。在閱讀和編輯過程中,筆者的思維常產生的大大小小的震動,正如一位讀者所說,感到“思維被撐開了”,很多似是而非的東西在秦先生的思維手術刀的解剖下,原形畢露。
最後再舉一例。本書尾章,“綏靖主義與民主和平論”,聚焦俄烏戰局。戰事初起時,秦先生通過對戰局的詳細觀察,基於其對兩國曆史、經濟社會、政治和軍備的了解,提出:
 俄羅斯全麵侵烏戰爭已經打了40多天。筆者開戰之初曾說:此戰若有 令人刮目相看者,不在西方之助,而全在烏克蘭人之勇烈。40多天來的戰事確乎如此。在烏克蘭人從總統到士兵的頑強抵抗下,開戰第一刻即遭到攻擊的首都基輔和“副都”哈爾科夫仍巋然不動。俄軍付出慘重傷亡後迄今隻攻下赫爾鬆一個省會……如今俄軍已從基輔附近敗退,但是就整個戰局而言,我卻不那麽樂觀。盡管烏克蘭已經讓人刮目相看,頭幾天“俄粉”的興高采烈和正義人士的愁雲緊鎖,如今已經變成前者瞠目結舌而後者普遍樂觀。然而我仍然擔心,烏克蘭人在已經證明自己不是1938年的捷克和1939年的波蘭之後,卻最終仍難免成為1940年的芬蘭。(見本書下卷525頁)
1940年芬蘭遭到蘇聯的侵略後英勇反擊,一度戰果輝煌,但最終卻沒有逃掉割地求和的悲劇命運。
 三年後,俄烏戰局的發展證實了作者的擔憂和驚人的預判。為何如此,當然與自由世界的綏靖主義有關。而民主主義似乎從其誕生之後起,就與綏靖主義相伴而生。那又是為何呢……作者就是這樣不斷地追問,仿佛是用一把手術刀,一層層撕開皮肉,入骨入髓。
雖然目前俄烏戰局仍然疑雲密布,但無疑正在朝著其擔憂的方向移動。


寫這篇手記的時候,正值五四。百餘年前的五四時期,陳獨秀感於“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的一切黑暗”,為弱病的中國請來了兩位救命大夫:“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百餘年來,這兩位先生在中國的命運如何,自不待言。拋開“賽先生”不論,單就“德先生”而言,讓人唏噓的是,即便在其歐美老家,這位曾經的大夫似乎已經成了需要救治的病人。
何以如此?
其實秦先生的答案也隱含前述的兩個例子當中。民主世界對內陷入反向“尺蠖效應”的泥潭不能自拔;對外卻自廢武功,一味推動資本、產品全球化,而去掉了人權的全球化。在“一球兩製”的前提下,人權已經不僅是一麵政治旗幟,而且凝結在經濟產品中,不僅是工人的利益,也是資本所有者的權益。人權與貿易的剝離,是造成“昂納克寓言”預言成真的最大原因。
秦先生卻說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變成一個預言家,一直希望自己的“不幸而言中”能夠被“證偽”,從而使人類能夠擺脫一個“至暗時刻”。
在本書的序言裏,他最後這樣說:
     

       我所做的可能僅僅是“為曆史留證”. 但是我仍然相信曆史的不確定性和冥冥之中的永恒正義,它使人們的努力永遠會有意義.
 

這些話蒼涼,也很蒼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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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這個理論那個理論、這個主義那個主義,

都是思想家在自己的井底胡思亂想的結果。

美國之所以長盛不衰,就是兩本書:一本是聖經,一本是憲法。

然後總統就根據自己的想法幹,

在幹之前誰能知道什麽結果?

美國總統掌握著全世界最全麵的信息,

有一幫最聰明的大腦在幫他,

隻要不傻,對於怎樣幹一定能看出捷徑。

所謂的理論、主義都是騙騙中層官員及底層人民的。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借秦先生吉言:“我仍然相信曆史的不確定性和冥冥之中的永恒正義”,如果不信這冥冥之中,人的劣根性怎麽能夠支撐人類社會走到今天?
常態 回複 悄悄話 真夠諷刺的,獨裁國家靠民主國家續命。人權組織靠獨裁國家開會,歪曲貿易協定國家指責進口國減少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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