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國Bob
澳洲華人的生活記載
很多認識我的朋友都覺得我非常有個性，不拘於傳統。其實人的一生多少會受一些人影響，自己也會影響一些人。來澳洲三十多年，對我影響比較大的有那麽三位西人，他們曾經都是我的頂頭上司。他們以自己獨特的個性和價值觀，徹底改變了我固有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我答應過很多朋友，有機會講講這方麵的經曆。在此和大家分享，也許會對你的人生有所啟發。
今天介紹第二位：全球著名GIS（空間/地理信息係統）專家，跨國公司老總Tony。Tony中文就叫“托尼”，他是我在澳洲IT公司工作時的西人老板，看看這位跨國公司老總的故事，對我們有什麽啟發？
上篇《一位愛好“老爺車”的技術經理》講到我來到澳洲遇到的第一位印象非常深的西人老板沃爾弗雷德。我在那個公司一邊工作，一邊讀書。不久順利拿到IT係統工程碩士學位，同時也拿到澳洲永居身份，妻子和大兒子也辦理移民來到澳洲，在澳洲定居下來。在還沒有參加學位證書頒發典禮之前，我就開始尋找IT方麵的專業工作。九十年代初全球信息時代剛剛起步，IT專業人才的需求量比較大，但是大多公司都要有經驗的程序員，對級別更高的係統工程師需求量並不是很大。所以如何做好簡曆包裝好自己，相當重要。
很快我找到當時的澳洲國家電訊Telstra的信息研發部門（後來澳訊私有化，這個部門合並到一個私有IT公司），他們開發和維護全澳洲電訊設備信息係統軟件。澳洲和加拿大是全球這方麵做得最早，實際應用最先進的國家，主要因為這兩個國家的幅員遼闊，要是沒有一種計算機數據管理係統，要把整個國家的通訊設備管理好，幾乎是不可能的。早在70年代由劍橋大學和英聯邦皇家科學研究中心共同開發了最早期的電訊設備管理信息係統，而英聯邦的澳洲和加拿大首先得到開發和應用。但這不是僅僅是一個數據庫管理，而是和地理圖像相結合的係統，英文叫GIS (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所以到了90年代，在澳洲的電訊設備，大到州際數據交換中心，小到每家每戶的通訊電纜型號和電話插頭上的數據，在地圖上點一下，計算機係統就列出相關的數據。澳訊在各州都有技術中心，負責電訊係統的設計，安裝和維護，而使用的係統就是我要去的這家公司負責設計，診斷和軟件維護的。
“GIS”就做這些東西
80年代托尼是第一代GIS應用技術元老，後來夥同另一位運營企業的管理家，合夥開創了這個公司。再後來發展到在澳洲的悉尼、墨爾本，新西蘭的奧克蘭，美國的丹佛（丹佛是全球GIS的研發中心），新加坡和印度的孟買等地都開設分公司。托尼是一位全球GIS應用領域的專家，澳洲的這套係統一直是全球GIS實際應用最成功的一個典範，托尼也在很多科技刊物上撰寫不少論文，知名度相當高，這對他拿下很多國家的空間/地理信息係統，比如通訊設備，電力，煤氣，排汙，道路和水資源管理係統奠定基礎，所以公司的生意非常好，他也是非常繁忙的人。
公司地處墨爾本CBD的中心，整個研發中心有兩層的辦公大廳。這個公司麵試的程序通常是基層技術管理部門的經理先做第一輪麵試，篩選後再由公司管理層麵試。我入職麵試的那天有點特別，因為公司管理層要出差，先由托尼做首個麵試，再由下麵技術管理部門的經理麵試，一般來說風險係數更大一點。那天托尼帶著總工程師麵試，托尼第一句話就問我：你對GIS懂多少？我當時哪裏懂，以前聽都沒聽說，老實說：什麽都不懂，但可以很快學習。問起我這個係統工程的碩士是怎麽讀的？我就告訴他，我全職在軍工廠打工，同時在晚上拿到碩士學位的。麵試很簡短，談了一些“特種工程汽車是幹什麽？”之類不著邊際的話題，最後他問我：你要多少工資？我說我不是GIS專才，給多少都可以，要是覺得好以後再加。托尼笑笑，說麵試那麽多人，從來沒有像你這個樣子的。恭喜你，你被錄用了。就那麽簡單，連第二輪麵試都沒有，直接到人事部秘書那裏辦了手續就找到對口新工作了。我當然非常感謝上帝的開路。
後來我畢業的大學導師得知我這奇特的尋工經曆，向係裏推薦，邀請我回去介紹“尋工經曆”，我就介紹了3個要點：一是認真準備簡曆，讓別人一看簡曆就知道你正是他們要的人；二是不要不懂裝懂，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在行家麵前“班門弄斧”非常危險，但是要非常自信你能勝任這個工作；第三就是工資的問題，特別是在一個領域的第一份工作，沒有把握，說低了掉價，說高了別人覺得你很狂妄，請不起你。在簽合同時我發現，托尼給我這份工作的工資，是我原先特種工程汽車公司的一倍以上，給得相當高。一次偶然的機會還發現比我的一位有博士學位領導的工資還要高（因為他沒有澳洲工作經驗），而且在未來的幾年果真每年加工資的比例都很高。這些經驗以前我和很多朋友，特別是一些年輕朋友們都介紹過：入門的時候不要太計較，對有能力的人，老板永遠不會虧待你。如果無所事事，就是給了高工資，不久也是炒魷魚的結局。
托尼除了運行一個跨國IT集團，還有一個“第三產業”：葡萄園-酒莊。他的酒莊不大，平時隻有一兩個工人打理，到了葡萄收獲季節，他們會請一些季節工人突擊摘采葡萄和清理葡萄園。釀的酒也不多，每年大概十來個標準大桶。他們加盟一個著名品牌的葡萄酒公司，每到釀酒季節，有注冊的釀酒師過來配好酒，這就算完事了。大桶的酒放在陰暗的酒窖裏兩年後，再拿出來裝瓶，所以我們在市場上看到的新酒，都標有至少兩年以上的年份。當然托尼葡萄酒的牌子是掛那著名公司的品牌，可以由他們收購，也可以自己賣，一年不過3-5千瓶葡萄酒，銷售不是問題。我們員工每年聖誕節都會得到公司贈送的一大袋禮物，其中必定有托尼贈送給大家的紅、白兩瓶葡萄酒。
我們都很向往到那葡萄園玩，可是一直沒有機會
托尼盡管非常聰明能幹，敢做敢為，但是他不是一個工作狂，也非常顧家，同時也要求員工不要做工作狂，要顧家。為了避開下班交通高峰，他下午4點半就帶著墨爾本中心的總經理離開公司，所以我們辦公樓一到5點，不剩一個人。可是很多人把工作帶回家，很多工作都是在家裏完成。就是在周末，公司的網絡裏都會看到很多同事在工作。九十年代初，我們隻能“撥號上網”，網速隻有現在“寬帶”的十分之一，可是非常管用。也許同事們正在和親朋好友BBQ（燒烤）聚會，手裏拿著一杯啤酒，同時一邊在調試程序。後來我成了澳訊全國的GIS係統的電訊設備信息管理係統主管，有段時間正好小兒子出生，家裏很多事情，托尼就讓我在家彈性工作。先將家裏的電腦掛到公司的網絡上，再掛到澳訊的網絡上，最終在澳洲各州首府的係統中心遠程工作。盡管速度會慢很多，但處理了很多非常重要的工作，同時也兼顧了家中不少瑣事。我覺得現代職場非常需要這種人性化，但是又默契配合，雙贏的局麵。
聖誕燒烤宴會：老總托尼（右）和墨爾本研發中心的總經理（左）
老總托尼請員工到家裏燒烤牛排，員工則翹著二郎腿等著老板的“伺候”
說到這裏你心裏一定對這個老總非常佩服吧？的確這樣，沒有人不尊敬他的，無論從專業角度，還是企業管理角度，商業運營模式，對待員工都堪稱一流。但是最讓我震驚的是：他自己蓋房子！那麽個高科技專才，那麽個忙人，那麽有錢的人，自己蓋房子？我們澳洲有一種人蓋房子叫Owner Builder（自營建築開發商），其實隻是一個建房管理者，各個工序都由不同的合同工完成。而這位老兄是利用業餘時間，自己設計，自己打地基，自己砌磚塊，自己上大梁鋪房頂，安裝櫥櫃鋪地毯，都是自己一點點建造。前後花了8年的時間，在叢林山坡上建造了一幢三層樓的房子。除了電工和水暖工需要政府許可執照的技工，他必須請注冊技工完成，所有工作都是他自己完成的。托尼有3個漂亮的女兒，其中兩個就像“假小子”一樣，也是喜歡那些木工泥水工，她們是托尼最好、也是唯一的幫手。
在我進這個公司之前，托尼已經完成了整個建築物的建造，我沒有看到他的“工地”。但是他曾經兩次邀請公司員工到他家開聖誕燒烤宴會，我和妻子都去他家做客過，我們一邊享受著老總為我們做的烤牛排，一邊上上下下參觀了他的房子。盡管這個房子並不豪華，大部分都是磚木結構，特別是他利用山坡地勢的落差，建造不少露台，把室內外的空間連接成一片，景觀視野非常優雅。露台四周欄杆上都是那些不結果，但枝葉非常旺盛的葡萄爬藤，使得整個居家非常溫馨。無論從設計理念還是建造上，看上去根本無法想象這是一位世界重量級GIS專才，自己動手用業餘時間建造的民居。
衛星上看到托尼在森林中的房子
公司後來招標，成功地拿下美國最大電訊公司之一的BellSouth的一個超級項目，但是因為公司董事會的決策錯誤和管理上的失責，導致這個項目慘敗，公司把老本全賠盡，最終宣告破產，重組後更換名字，東山再起。那時是托尼最艱難的時刻，而我已經在澳訊GIS係統裏駕輕就熟，也和各州的係統中心的技術管理人員非常熟悉，在這個關鍵時刻，我把所有這個領域的技術領導工作都包攬了下來，為公司分擔了困難。當時這一塊是墨爾本中心唯一賺錢的項目，因而維持CBD一個兩層樓大廳的租金和員工的工資，托尼也把自己的薪金減少一半，以減少開支。又經過兩年，公司尋找了新的研發方向和項目，向亞太地區擴展，才慢慢擺脫困境。
2002年我回了一趟中國，回來我做了一個我們這個GIS係統中文版的模型，並做了一份演示文件在董事會上做講演，讓這個老牌GIS公司看到了新的曙光。這就是這個係統未來中文版本的雛形，為後來進軍新加坡，香港和大陸奠定基礎。我是公司唯一的華人高級職員，也時常給一些有關GIS係統的中文處理和大陸地區的發展動向的報告，托尼對我非常信任。
後來托尼和我的關係很好，除了公司專業上的工作，我們還經常討論各自的“第三產業”，因為當時我妻子和我還在運行一個連鎖店分店，我們在一起討論生意的運作，稅務安排，員工的管理，經營成本的規劃，乃至工傷勞保等很多事情。托尼塊頭很大，口福好，吃遍世界各地菜肴，對中國菜非常喜歡，我就在華人店裏買了一些中國蔬菜的菜籽，教他在山坡上開出一塊地種中國菜，非常成功。喜好肉食的托尼，也意識到肥胖（大家看前麵的照片就知道他是個美食家），心髒病和高血壓，糖尿病給他帶來的危害，所以對自家種植的蔬菜瓜果非常重視，我也送給他太太一個中式炒菜鐵鍋，並介紹幾個簡單中國蔬菜的烹飪方法，他們一家都非常喜歡。
托尼是我在澳洲遇到第二位有著理念性衝擊的人。我們以前在中國的教育是一條單一直線式的人生，無論做專業的科技工作者，還是工廠流水線上的工人，都要愛好本質工作，全心全意把畢生精力投入到本職工作上。托尼那麽有造詣的高科技專才，同樣可以把企業做得很好，同時還可以經營和他專業背景相差十萬八千裏的葡萄園-酒莊。他不光自己不是工作狂，也不要求員工是個工作狂，要大家關愛家庭，顧家。這個理念我曾經告訴很多國內外年輕人：要做到真正的成功，不要走單一直線的道路，要有更高更遠，特別是更寬闊的橫向視野。機會對每個人都是均等的，隻是怎樣看到別人沒有看到，想到別人沒有想到的機遇，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情。
另外，這也是我感觸最深的：也許和大家有著一樣的不解，常言道“時間就是金錢”，為什麽老總會在百忙中抽出時間精力，浪費8年的業餘時間，自己做那些不上品的泥水工，木工，幹體力活造房子？我曾經問起托尼，為什麽？他告訴我一句簡單的話：“Nothing is impossible”(沒有一件事情是不可能的)。這是不是有點“答非所問”？但是仔細想想，這句話的涵義遠遠超過任何答案。
托尼在家招待員工（那時是公司最艱難的時候，公司連聖誕宴會都沒錢舉辦）
注：有朋友說到“遇到這樣的人，還得有欣賞的眼光。”，我以前也有類似的問題問自己：我欣賞佩服這些人的什麽？是他們聰明能幹？精力充沛？卓越的洞察力和領導能力？或是很強的動手能力？都有一些吧。但是我覺得最主要的還是一種理念，一種自信心，還有就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付出堅韌不拔和持之以恒執著的追求和付出。這也許是我們絕大多數人所欠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