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知識源泉,可以回答我各種各樣的問題,
“您放下滾燙的玻璃杯,為什麽趕忙捏耳垂?” “因為耳垂最涼。”
“摸黑灌暖壺,怎麽知道灌滿?” “聽聲音越來越高,就知道要滿了。”
一天,不知道犯了什麽邪,我突然問:“奶奶,我怎麽來的?”
奶奶聽了一愣,半天才說:“你是你爸爸媽媽生的。”
“媽媽生孩子,要爸爸幹什麽?” “一定要爸爸媽媽兩個人才能有孩子,你長大會懂。”
“我懂了,我爸是爺爺和您生的,我媽是外公外婆生的。”
“真聰明。你不發脾氣時比誰都明白。脾氣上來,那可不得了,任啥也不懂,誰說也不聽。”
“爺爺不發火嗎?”
“真不會不發火,做大事的人都是宰相肚子能撐船。你爺爺大排行老七,人稱七爺(合肥管叔叫爺,管爺叫爹。合肥話七爺就是北京話七叔)。上海紡紗廠貨源不足,我在合肥收棉花運往上海。打包的人手不夠,我就上去踩。”
姐姐小聲說:“小腳踩棉花,一踩一個坑,比大腳丫子管事兒多啦。”
“去,一邊待著去。有這樣說自個兒奶奶的嗎?”
奶奶多半沒聽見姐姐跟我咬耳朵,接著說:“合肥水路收棉花方便,發往上海就難了。於是全家搬到淮河邊鐵路沿線的蚌埠。水路收購,鐵路發運,省時省力,買賣很快做起來。後來買了軋花機、打包機,又蓋了幾個作坊,你爺爺跟楊四爺還辦了個麵粉廠,戴家的生意越做越火。
家大業大,上門提親的不少。老話說‘一代之媳,萬世之祖’,還有比找兒媳婦更大的事兒嗎?合肥城裏那包拯家、李鴻章家、段祺瑞家、楊武之家,家家都是名門大戶。咱小小的戴家沒出過丞相翰林,沒出過元帥將軍,唯有媳婦賢慧能幹。你曾祖母知書達理,二十三歲守寡,辛辛苦苦把你爺爺拉扯成人,我家外商內儒,出過不少人才。你爸的媳婦也要個好樣兒的。找啊找,最後找到懸壺濟世的老吳家。
抗戰那會兒,吳記藥房旁邊開了個婦科門診,開診的是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二十冒頭的吳家女公子。城裏人說,姑娘家開婦科門診,真不怕丟人。我不這麽看,學文化、講科學、移風易俗,咋丟人啦?
我裝病去診所,見那個年輕大夫相貌端莊,人品極好,回家一說,你鳳姑也去‘看病’,她一去就喜歡上那個女大夫。最後輪到我兒子,他穿了件翻毛皮夾克,假裝陪我去看病,進門他還以為見著西施了呢。回家我就把那件皮夾克收起來,壓在箱子底,等你將來相親時穿上,一定能找個好媳婦。”
奶奶的故事說完,我卻糊塗了:要是七爺沒找七媽,我爸會在哪兒呢?不想倒也罷了,越想越不對勁兒,我問:“奶奶,奶奶,要是您給我爸挑了另外一個女人,我會跟我爸呢,還是跟那個女人?”
“傻小子,當然是跟你爸在戴家啦。”
“那我嘴巴子上還有酒窩嗎?”
“當然會有,那兩個酒窩是我去廟裏燒了好多炷高香求來的。”
奶奶說完拐著小腳去做飯,我卻捧著腦袋想啊想:我到底是怎麽來的?
父母上百張結婚照毀於文革,這張1942年拍的訂婚照是大舅媽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