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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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道31號 2.3

(2024-08-31 14:24:31) 下一個

2.3   高潔

    天津海河像巴黎塞納河、倫敦泰晤士河、日本隅田川和彼得堡涅瓦河一樣,是貨物集散的通道:上遊土特產在這兒集結後發往世界各地,遠洋巨輪運來的貨物在河岸囤積,再陸續轉運內陸商阜。天津這塊濱河沿海的寶地早就被列強垂涎三尺,十九世紀中葉就有了法英租界。租界裏到處充滿西方文化:靠右邊行駛的交通規則、單雙號分路兩邊的門牌號碼、高大建築、柏油馬路、電車汽車,更有洋火、洋布、洋麵、洋油,洋灰、洋行、洋娃娃……天津先有法國領事館、法國橋、法國公園、法國菜市、法國教堂、法國學校等等法國文明;後有英國銀行、跑馬場、聞名遐邇的五大道、馬大夫醫院、基督教堂和教會學校等英國文化。

馬大夫醫院是光緒初年英國傳教醫師馬根濟(John Kenneth Mackenzie)發起,李鴻章注資興辦的中外合資的洋務醫院,醫生護士都篤信基督教,為他們方便,醫院南邊建了一座可容納兩三百人的教堂。

禮拜天,牧師在教堂布道之後,信徒們分組在不同的房間裏學聖經;其他六天不做禮拜時,教堂是禮堂,學聖經的房間是教室。也就是說這裏周末是聖徒的教堂,其他六天就成了我們的正德小學。

  正德小學總共有六個年級三百個學生。一年級的班主任老師姓周,留著齊耳的短發,穿著瓦藍色兩排扣兒掐腰的列寧裝,白襪子解放鞋,笑眯眯地說著親切的東北話。元旦,在禮堂裏上演她編的話劇《小迷糊上學》,講的是一個男孩貪睡,起來後慌忙找衣褲鞋襪,找了半天還差一隻襪子。啥也顧不上了,胡亂擦了把臉,慌慌張張進校門,踩著鈴聲進教室。讓他交作業,他擦了擦滿頭的汗水,像雞刨窩一樣翻找書包。作業本沒找著,倒是翻出一隻襪子。奶奶看著我的表演就笑,那是真實寫照呀。場間周老師給我梳頭化妝,再次登場,變成早睡早起有條有理的好孩子。

  演出結束,沒等卸妝我就下台跑向奶奶,小聲問,演得好嗎?她笑眯眯地摸著我的手背,似乎在祝賀我的演出成功。奶奶身上有些樟腦球的味兒,因為她穿的那件呢子大襟是前天翻箱倒櫃找出來的,熨得平平展展掛在衣架上,來前才穿上的。我兩手抱著她的胳膊看下麵的演出,周老師輕輕敲打著揚琴,後台響起《十大姐》的歌聲:“大姐那個生來臉兒紅呦,黑黝黝的辮子長又長。”帷幕拉開,十個腳步輕盈的姑娘走上來。頭一個腰肢柔軟,動作舒展,舞姿妙曼,我晃著奶奶的胳膊悄聲說:“領頭的叫高潔,我們的大班長。”

“像紅頭阿三。”

我問:“阿三怎麽啦?”

“黑黑的,像個印度人。”

“黑,我們都叫她黑瑪麗。”

“少年有誌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哪能從小就念叨女小囡呢?”

高潔開學後才從北京來,來了就是我們的大班長;說著一口標準的北京話,進校就成了普通話的標兵;信基督教,她爸是牧師;冬天上學,她披著毛茸茸的灰色頭巾,穿著黑白格的短大衣,淺黃色皮靴,走到哪兒也有同學簇擁著;誰跟她說句話,也要臭美半天。奶奶這樣不識金鑲玉,原打算求她帶著我去教堂的話也不敢說了。說實在的,我真想去教堂。那裏麵有著透過彩色玻璃窗的五顏六色的陽光、勸善的鍾聲、烤聖餅的麥香,尤其是那些和顏悅色絕對高人一等的教徒。

好像猜透我的小心眼兒,奶奶從大襟腋下拽下帕子,邊擦我的黑眼圈邊說:“正氣不足,邪氣入侵。你姑姑講開卷有益,幹啥也不如讀書。”

    聽奶奶的話,回家就看書。不過我看的是小人書,而且隻看小人兒不看字。所以期末大考,聽寫,立馬懵圈:那個“校”字是個啥偏旁來著,單立人?三點水?都不像,是啥呢?抬起頭看了一眼高潔的卷子,原來是“木”字邊,這樣,我得了全班第二。奶奶誇我聰明,媽媽說這是早慧,爸爸說這是比“狀元”差一點的“榜眼”,我說,要不是偷看高潔的卷子,連第三名“探花”也得不上。全家大笑:鬧半天這個第二名是偷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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