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倪廬

三貴街上的思默樓
正文

清明掃墓的萬縷思緒

(2024-06-30 17:20:48) 下一個

作者/家正

過完正月不久,有意無意間就開始想著清明掃墓這回事了。

可以說是怕錯過了,也可以說是期盼,我總是隔三差五地翻看著日曆,有時還認真地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掰,計算著離清明還差幾天。

左傳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戌。管仲率兵伐楚時,其擺在明處的理由就是責怪楚國:“包茅不貢於周室”。

包茅是祭祀時用來縮酒的,隻有楚國才產包茅,因為楚國沒有及時貢包茅於周室,於是齊恒公抓來做把柄,征伐楚國。

你看看,“祀”這個事情在中國的曆史是多麽的久遠,是多麽的重要,怪不得傳到今天,在中國人的心中,清明都成了“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生物鍾”了。

昨天是清明節,一早我們就高興地出發了。輕風吹來,輕風帶著陽光的氣息,陪伴我們前行。柳絲款款,春水盈盈,春色如詩,心情舒暢。之所以心情舒暢,並不全然是這如詩春景,更多的是因為馬上就要去拜祭先人了。

 我想,如果說春節是親友們的聚會,是親人們在空間上的聚會的話,那麽,清明就是今人和先人的精神聚會了,是親人們在時間領域裏的聚會了,把這兩個節日安排得相距很 近,讓兩種聚會“相得益彰”,古人們是多麽聰明啊。

我家的祖塋在長沙望麓橋邊的一座小山上,山中濃蔭鋪地,草木扶搖。 來到墓塋前,我輕輕地、慢慢地、恭敬的供上祭品,供上如山如海的思念,這份思念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飄散,相反,卻因為遍嚐人生的辛酸苦辣而更厚重,因為 自己的生命一天天向晚而深濃。輕風吹來,輕風帶著歲月的味道,掀開了記憶的簾籠。記得第一個安眠在這裏的是爺爺,接著是外婆、姨媽、媽媽、爹爹。隨著一位位親人來到這裏,我在這小山上一次次的爬上爬下,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從二十出頭的孩子,變成了年過花甲的老人。我一一端詳著墓碑,就像一一端詳著親人們的慈顏,我感到親切而悲愴,我想,他們也在端詳著我吧,他們也在感歎:一年又一年,孩子,你也老了,你這一年還好嗎?想到此處不禁歎息噓唏,人生如夢,流年似水,真是令人傷感啊!

收拾起傷感,我開始燒紙錢。紅色的火焰升騰起來,把黃色的紙錢化作了白色的灰。燒著錢紙,我心中充滿愧疚:爹爹、媽媽,我對不起你們,小時候不聽話,常常惹你們生氣,我真是個忤逆不孝的兒子啊。

紅色的火焰升騰起來,把黃色的紙錢化作了白色的灰。燒著錢紙,我心中充滿愧疚:大人們啊,你們為我們付出了那麽多的心血和汗水,可是我們又回報了多少呢?可以說是萬一都沒有,真是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啊。

紅色的火焰升騰起來,把黃色的錢紙化作了白色的灰。燒著錢紙,我心中充滿愧疚:先人啊,我知道你們希望後代能傳承文化,一代比一代強,家和人丁旺。 可是我辜負了你們的期待,我使你們失望了,我不能原諒自己,也許這其中有一千個一萬個客觀理由,可是,卻沒有一個理由可以用來原諒自己,畢竟,“結束”是從我這裏開始的。

 紅色的火焰升騰起來,把黃色的錢紙化作了白色的灰。燒著錢紙,我心中充滿愧疚。這愧疚像紙錢上的火焰燒灼著我的心。

 “紙灰飛作白蝴蝶,血淚化成紅杜鵑”,我記起了這兩句詩。

燒畢錢紙,我靜靜地站在墓碑前,就像多年前站在這些長輩麵前一樣。

輕風吹來,輕風帶著溫馨的氣息,掀動著往事的枝葉。在這清風中,我深情地把長輩們懷念。

祖父的墓碑是章士釗先生提的,站在祖父墓碑前,我腦海裏浮現出爺爺睿智的臉。

祖父天倪先生是湖南益陽人,老爺爺是耕讀人家,他老人家耕作時,常把祖父帶到田邊,教他讀書,他老人家教祖父幾句後,就去犁田,要祖父背誦,犁了一圈回來,再考祖父,看他背得怎樣,所以祖父詩曰:“書案常隨樹影移”。

 這樣的學習條件,比現在不知差多少,可就是這樣的學習條件,卻培養出了一個大學者。祖父考取秀才後,在鄉下教私塾,因為子女多,家境並不寬裕,所以父親一邊跟祖父學習四書五經,一邊放牛作田。

 有一年過年的時候,因為洞庭湖漲大水垮了堤,祖父的學錢也拿不到了,全家人無米下鍋,不知道這個年怎麽過,正在全家人愁眉不展的時候,突然有幾個人來到,問陳天倪先生是否住在這裏,祖父告訴他們:我就是陳天倪。來人趕緊拿出湖南省主席趙恒惕的一封信,聘請祖父做他的秘書,並奉上光洋四百元。原來是章太炎、章士釗兩位名人看了祖父的著作以後,大加讚賞,而趙主席為了治理好湖南,求賢若渴,見兩位章先生如此推崇,便聘請祖父當秘書。

這真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啊! 從此我家的生活走上了另一條道路,雪中送炭的趙主席是我家的大恩人。

在此清明之際,且朝天一拜,祝趙主席在天堂安好!也祝章太炎、章士釗兩位大師天堂安好!

後來爺爺在湖南第一師範、東北大學、無錫國專等處教書,曾任湖南大學中文係主任,中山大學文學研究所所長,桃李滿天下。晚清著名學者福建人陳衍曾任京師大學堂教席,與林紓同榜考中舉人,曾被張之洞聘為官報局總編篡。  他對爺爺的評價是:

          淵懷晦跡少人知

         嶽嶽南雍一大師

         三百年間誰抗手

         亭林經術牧齋詩

 武漢大學中文係主任張舜微教授在“湘賢親灸錄”中提到爺爺時寫到:

    “舜微所見湖湘諸老輩,以才氣論,要推先生為最卓,詩文並美,逸氣橫溢,而典麗實冠一時”。

 祖父是一個愛國主義者。他十六歲時,甲午戰敗,祖父悲憤地寫了一篇兩百多行的長詩:長歌行。詩中以宏大的想像和瑰麗的辭藻,抒發著對祖國的熱愛,鼓勵著人民的愛國熱情。

我有寶劍秘在若耶之深溪。我有寶符藏在蔥嶺之高崗。我植億頃蓮田於天池之暘穀。我種千歲紫芝於華胥之雲鄉。我有千騎萬乘屯於西極之赤水。我有牙簽瓊芨藏於羽琌之蘭堂。我有仙侶飛行於九垓之太清。我有天女揚袂於三山之玉床······

看著爺爺這首十六歲時寫的詩,想到譚嗣同十三歲過年寫的:“點一盞燈替乾坤增色,放三通炮為天地增威”和毛澤東讀書時的:糞土當年萬戶侯。

我不禁為那個時代少年叩問蒼天、指點乾坤的英氣而震憾,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就沒有這樣的氣概,隻有我自橫刀向天笑,笑了以後去睡覺的無奈了。

 來到媽媽劉德芬的墓前,我的心情就像這吹來的春風一樣柔軟,麵對墓碑,我忍不住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就像當年走在媽媽的身邊,抓著媽媽的衣襟。媽媽一輩子以小學老師為職業,也以小學老師為自豪。一個女人做小學老師不難,但是難能可貴的是當爹爹事業發達,大富大貴的時候,家裏有保姆、廚師、司機、種花的······許多傭人的時候,媽媽沒有在家裏做天天打麻將的闊太太,也沒有去幫助打理父親的公司,媽媽仍舊做著她的小學老師,過著平凡而又有價值的生活。

 我家的住宅是占地一畝的花園洋房(現在我們還住在這裏,在百度搜“時務學堂舊址”就可以看到我家的房子。記得她告訴我,她去學校時從來不要自家的小車接送,她覺得當老師就是要簡單樸素一點,要給孩子們一個好榜樣。我家住在三貴街,媽媽在瀏正街的含英小學教書,大概要走半個小時左右,春夏秋冬,寒冬酷暑,媽媽都在這條路上奔波,晚上,在這偌大的豪宅裏燈下備課,批改作業。

在那個年代像媽媽這樣真正理解什麽是教育,真正理解應當怎樣做教老師的大有人在,我的伯外公劉宗向先生是京師大學堂第一屆第一名,曾任湖南大學校長,湖南省教育廳廳長,後來他辭去廳長之職,毀家辦學,辦學條件很差,他和老師們一起吃著很簡陋的飯菜。

明德中學的朱劍凡先生也是毀家辦學,自己過著簡樸的生活,拿個本子到處找人捐錢,別人叫他“朱大叫化”。

還有徐特立先生,在長沙師範當校長時,居然穿一雙草鞋,他當然不是穿不起鞋子,而是想給學生們一個榜樣,告訴學生們要艱苦樸素,不要忘記勞動人民的疾苦,言傳身教地告訴學生們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道理。

那個時代,教育就是這樣的教育,老師就是這樣的老師,他們傳承文化,啟迪後人,他們所思所想的是怎樣才能教育好後代,至於怎樣才能從學生們身上去賺錢,打死他們也不會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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