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芷芷
母親有二個姐姐一個哥哥。舜姨媽是母親的二姐,也是三姐妹中長得最漂亮的一位。
據母親說,當年舜姨父回老家寧鄉相親,本來是要相親母親的。劇本的安排是:他和他的父母坐在堂屋裏,開著大門。雙方父母特意安排讓我母親從門口經過。可是,我母親和陪同的舜姨媽前後走過時,姨父全家看中的卻是走在後麵、漂亮穩重的姐姐。結果,陰錯陽差地,舜姨媽和姨父結婚了。
後麵的劇情是:姨夫要去遙遠的甘肅,擔任國民政府時期的敦煌縣縣長,姨媽也同去了。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無兒無女。後來他們離婚了。舜姨媽隻身回到了長沙。再後來,姨夫因曾經是中華民國的官員,被新政權槍斃了。
舜姨媽性格堅強、俠義、正直,交了很多好朋友。有一位閨蜜看到姨媽離婚單身,於是做了一個決定!她專為我姨媽懷孕,說好不論生男生女,都送給舜姨媽做兒女。
小天使降臨了,一個像美麗洋娃娃似的小公主 — 我親愛的茜姐姐。從此,舜姨媽有了一個女兒,我有了一個姐姐,父母及大姨媽也有了一個可愛的姪女。
我不知道舜姨媽的單親母親生活是否辛苦,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快樂的!有了寶貝女兒之後,舜姨媽再也沒有結婚,一直在長沙市十五中教書,周末則一定和外婆、端姨媽一起渡過。
文化大革命中,我的父親母親都被關起來了。所有的學校,包括我就讀的小學,一律“停課鬧革命”。我無學可上,住回了*三貴街的家。家裏隻有我和外婆及端姨媽。父母的工資都扣發了,父親的工作單位每月發給我五元生活費。外婆隻能靠端姨媽微薄的退休金生活。
有一天,舜姨媽對我說,她需要我陪伴,讓我搬去與她住。我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並不是她需要我,而是她想幫助我,也是為減輕端姨媽的負擔,而讓我與她同住。
就這樣,我住進了長沙市十五中舜姨媽家。所謂的家,也就是學校分配的一間房。廚房在走廊上,廁所是公廁。屋子還算大,我和舜姨媽睡一張大床。因為“停課鬧革命” ,偌大的校園空空蕩蕩,幾乎沒有學生。
學校的教職員工天天學習毛主席語錄,學習黨中央的文件,反反複複地讀。再想一想有什麽反革命份子可以揪出來,順便再去貼幾張大字報。反正大家都很忙很忙。
舜姨媽是一位非常熱情、開朗又喜歡和年輕人相處的人,永遠興致勃勃,隔三差五地要我去買些好菜,等她下班回來,在一個小小的煤爐上燒出美食,邀請年輕的老師來家裏吃飯。還會帶上一、二位好友一起去看我外婆。舜姨媽從外婆家帶到學校的紫蘇梅子也會與朋友分享。回想起來,外婆做的紫蘇梅子真的是人間美味啊!
一段時間後, 又“複課鬧革命”了。從“停課鬧革命“到“複課鬧革命“中間我也不記得有多長時間。反正“停”也好 ““複“也罷。重點都是要鬧革命!
因為上學,我搬回了*三貴街的家。而沒過多久,舜姨媽得了肝癌。因唯一的愛女茜姐姐不在長沙,舜姨媽搬到了我們三貴街的家與外婆及端姨媽同住。六十年代後期的長沙,有點名氣的醫生都被關進了“牛棚”。這些醫生即使有機會為病人看病,也沒有藥物。所以,對於肝癌患者是零治療零 藥物。
我現在得了與舜姨媽一樣的病。我不能想像親愛的舜姨媽當時是如何熬過來的! 她痛嗎?她害怕嗎?當她吃不下飯的時候,她絕望嗎?……我無從得知。
我隻記得,舜姨媽從來沒有沮喪過,從來沒有抱怨過,直到生命的最後。什麽是讓姨媽撐下去的力量?毫無疑問,是愛!在那個一切都缺乏的年代,我們唯一堅持保存的就是愛。親人們的關愛一直都環繞著舜姨媽。
從小家碧玉的小姐,到窮鄉僻壤的甘肅敦煌
縣的縣長太太,再到單親母親,一輩子獻身於教育。無論環境如何改變,無論角色如何轉換,舜姨媽對所有一切都能以最好的心態坦然處之。
因為經常被抄家,有一天,端姨媽要我幫忙清理家中貯藏室,以防萬一紅衛兵抄出什麽與資產階級思想有關的東西。我找到了一個精致的小黒皮包,那是舜姨媽年輕時用的皮包。那個民國時期的皮包,就是今天在美國帶著去參加派對也是非常時尚。
包裏有幾張舜姨媽的名片。上麵寫著“湖南 寧鄉 XXX人氏 劉舜芬”。原來,那個時候的名片,不是表明職稱,真的是 名(字) 片啊。
今天,我用這篇小文,回憶“湖南 寧鄉 XXX 人氏 劉舜芬”,我親愛的舜姨媽,紀念她短暫而坎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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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貴街的家:
是我父親在四十年代末蓋的私宅。我在上小學的時候
原本與父母住在湖南大學嶽麓書院的教師住房。文化大革命中被趕了出來
才回到三貴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