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唐生智出生於湖南省東安縣一個書香世家。其父唐榮漢乃清末秀才,崇尚讀書為本,家境雖不富裕,卻極力支持子弟求學。唐生智自幼聰慧,十歲能文,十五歲中秀才,後考入湖南時務學堂,結識一批誌士青年,其中就有蔡鍔、黃興等人。
新軍風起雲湧之際,他毅然投筆從戎,考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與蔣介石、葉劍英等人同期。學成歸國後,唐生智進入新軍,迅速躋身上層軍政圈。北伐前夕,他已位居國民革命軍高級將領行列,被譽為“湖南少帥”。
1926年北伐戰爭爆發,唐生智率軍南下,攻克武漢、南昌等地,屢建戰功,是蔣介石依賴的重要將領之一。北伐期間,他積極整軍備戰,也參與了清共行動,表現出堅定的反共立場。可他性格中那股湘人倔強與獨立自主,注定使他難以成為蔣介石完全信任的“家臣”。
1927年蔣介石“清黨”後,唐生智因政治立場模糊,受到冷遇。雖短暫擔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但旋即被邊緣化,調任地方閑職。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唐一度表示抗日意願,卻因手中無兵權無從施展,轉而投身教育界,任湖南大學校長。直到抗戰全麵爆發,國家危亡之際,蔣介石重新召用這位“舊將”。
1937年,淞滬會戰曆時三月,國軍傷亡逾三十萬,日軍兵鋒直逼南京。蔣介石在短暫猶疑後決定“固守首都,以正視聽”,並任命唐生智為南京衛戍司令長官,統轄十五個師約十五萬兵力,麵對日軍五個師團約五萬人。
唐生智明知這是一場幾無勝算的戰鬥,卻仍接下重擔。他曾自嘲說:“受命於危難之時,既不能死守到底,也不能全身而退,真是刀鋒走索。”他負責調集防務工事,整合指揮體係。1936年國軍在南京構築了外圍和複廓兩道防線,尤其城垣堅固,德式顧問認為可守兩周以上。然而,短短幾天後,這道城垣成了潰敗與屠殺的起點。
1937年12月6日,蔣介石在南京召集軍政高層會議時仍稱:“南京不能輕易放棄。”但僅僅五天後,他已電令唐生智:“如情勢不能久持時,可相機撤退。”這一模棱兩可的指令,為日後混亂埋下伏筆。
12月10日清晨,日軍發起總攻。3日之內,南京外圍陣地全部失守,部分德式部隊開始自行撤退。88師孫元良撤出陣地後被36師“勸返”,但士氣已喪,防線不堪一擊。12日上午,日軍從中山門、光華門突破複廓,88師倉皇撤退,教導總隊也開始鬆動。
12日下午,蔣再次電報:“我軍仍以在京堅守為要,不惜一切犧牲。”然而為時已晚。唐生智已在當日下午17時召集將領會議,宣布突圍。他麵對三難選擇:一是堅守到底,傷亡慘重;二是全軍撤退,恐難執行;三是局部突圍,保存精銳。
於是,他下達突圍命令,卻又口頭告知中央嫡係的88師、87師、36師與教導總隊:“可擇機北渡江以避損失。”此舉造成極大混亂。將領多半率先脫逃——71軍軍長王敬久、87師師長沈發藻、教導總隊長桂永清均未回指揮所;第二旅旅長胡啟儒會議尚未結束即棄眾而逃;城中指揮係統全麵崩潰。
最慘烈的場景出現在挹江門與中山碼頭。成千上萬的士兵、難民、傷員混作一團,不少英勇戰士竟被踩踏而死,如教導總隊第2團團長謝承瑞,曾力守光華門陣地,最終死於擠壓人潮。坦克部隊因找不到上級命令,在街頭徘徊,最終駛出城門,碾過屍體與民眾逃向江邊。
這不是一場軍事敗仗,而是一場指揮的坍塌。南京失陷,成為中國現代史上最沉痛的記憶之一。大屠殺的發生與守軍指揮體係的崩潰密切相關。作為總指揮,唐生智不可推卸其責。他的“先令後違”,既無果斷撤守之決斷,也無堅守城池之意誌。戰後不少史家批評他“優柔寡斷,前怕後怕”,最終導致十餘萬守軍無組織潰敗,百姓屍橫遍野。
然而也有人為唐申辯:南京早在戰前即處於戰略孤立,外圍防線失利後已無法再堅持;蔣介石的兩次電令前後矛盾,令他左右為難;日軍凶悍迅猛,三日強攻徹底擊穿國軍陣線,是非人所能挽回。但無論如何,作為統帥未能穩定軍心,未設好撤退方案,未身先士卒,已然失職。
南京潰敗後,唐生智輾轉抵達武漢,雖無公開受罰,卻也逐漸淡出軍事決策圈。蔣介石雖未追究,但從此對其疑慮重重,僅任其為軍事委員會高參、三戰區副司令等虛職。抗戰中後期,唐轉向統戰工作,在西南組建“人民抗日動員委員會”,協調地方與宗教界資源。1946年當選為製憲國大代表。
1949年,國共戰局已定。唐生智身為湖南籍大員,受周恩來與林伯渠多次接觸勸說,最終於當年8月在長沙公開宣布“和平起義”,促使湖南無戰而歸新政權。毛澤東對其此舉甚表欣賞,稱“唐將軍識大體,顧大局,為湖南百姓立功”。此後唐曆任全國人大常委、中央政府委員、政協副主席,是統戰工作的代表人物之一。
唐生智1950年代在北京定居,行事低調。雖未完全洗刷南京保衛戰之責,但也未被追責清算。他經常與舊友聚會,卻極少談起1937年的南京。1970年病逝後,葬於八寶山。官方訃告中稱其“戎馬一生,知時達勢,為國家統一作出貢獻”。但在民間輿論與曆史著作中,他仍被視為南京保衛戰失守的關鍵責任人之一。
唐生智的一生,是中國近代曆史的一個縮影:他有英勇作戰的軍功,也有優柔寡斷的汙點;有從戎報國的初衷,也有政治趨避的老練;他在南京城牆下留下的不是勝利或英名,而是一連串令人歎息的問號。或許,正如曆史學家茅海建所說:“唐生智最大的失敗,是沒能給出一個清晰的結局。”而曆史,從不因人的沉默而寬恕,也不因人的功績而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