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遼寧,寒風呼嘯。東北的天,總是灰中帶白,像被舊時光覆了一層塵。嶽岐峰拖著風塵仆仆的腳步,踏上了這片土地。他剛接到調令,從南方調任遼寧省長。上級的交代隻有一句:“老嶽,遼寧的經濟要靠你這把老骨頭拉一拉。”
這是一個重擔。遼寧,曾是共和國的工業心髒,卻也被計劃經濟的慣性拖得沉重。工廠設備老舊,國企虧損連連,職工下崗潮的陰影正在醞釀。嶽岐峰不是個怕事的人。十幾歲參軍,槍林彈雨中爬出來的老革命;在改革的陣痛期幹過省委書記,見慣了“人情壓力”“地方保護”。他信奉一句老話:“要治國,先得知民。”
於是,抵達遼寧的第三天夜裏,他脫下筆挺的中山裝,換上普通呢子大衣,帶著秘書和司機兩個人,悄無聲息地走進沈陽的街頭。他想看看,這片工業老省的夜色裏,藏著怎樣的生活氣息。
夜色正濃。街邊的霓虹忽明忽暗,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卻熱氣騰騰。油煙混著酒氣,鍋勺聲、笑罵聲此起彼伏。嶽岐峰推門而入,霎時間一陣熱浪撲麵。他摘下手套,笑著說:“人真多,看來這館子有口碑。”
他們好不容易等到一張空桌,剛坐下,老板滿頭是汗地跑來:“要點啥?”“隨便來幾個家常菜。”嶽岐峰笑著擺手,“你們常吃什麽就上什麽。”
飯館不大,卻有三桌穿著警服的男人在大聲劃拳。那幾人敞著領口,警帽歪在椅背上,一邊喝酒一邊拍桌,嘴裏不幹不淨。嶽岐峰皺了皺眉。身為省長,他見慣了各種場麵,可見到身著製服的警察這般形象,心頭還是微微一緊。他壓低聲音對秘書說:“記一下,明天問公安廳,這一片的派出所是誰管的。”
他們的菜遲遲不上。嶽岐峰沒催,隻靜靜看著那幾桌人。秘書倒是忍不住了,小聲問老板:“我們先點的,怎麽後來的幾桌菜都齊了?”
老板手忙腳亂,連連擺手:“您小聲點,別惹他們……他們是警察。”話音剛落,那桌警察中一個高個子猛地轉過頭來。醉眼朦朧,語氣凶狠:“你小子說啥?嫌菜慢?”
嶽岐峰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我們隻是問問,有什麽錯?”“錯?錯你個頭!”醉警一拍桌,酒灑了一地。他一步一步走過來,酒氣混著煙味撲麵而來,“在這地兒,老子說誰先誰先!還先來後到?我讓你知道什麽叫‘先來後到’!”
話音未落,一耳光扇過來——嶽岐峰隻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被打得踉蹌後退,眼鏡飛到了地上。秘書大驚失色,剛要上前,就被兩名警察一把按住,拳腳交加。“敢頂嘴?給我帶走!”醉警把手銬往桌上一摔,叮當作響。
嶽岐峰穩了穩身形,神色竟出奇的鎮定:“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憑什麽抓我。”飯館的客人鴉雀無聲。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幾分鍾後被一群警察推搡著押上車。
嶽岐峰上車前,低聲對秘書說:“打電話,找公安廳。”那一刻,他沒有憤怒,隻有冷意。因為他明白,如果自己隻是個普通百姓——恐怕這事就永遠爛在黑夜裏了。
半小時後,車停在派出所門口。幾名警察吊兒郎當地把他推進去,“登記!冒充幹部的!”值班所長看了一眼,冷笑道:“又來一個吹牛的。昨兒還有個自稱國務院的呢。”
嶽岐峰不怒反笑,淡淡地說:“你打個電話給省公安廳,就知道我是幹什麽的。”所長一愣,正想再罵,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沈陽的夜空被警燈刺破。省公安廳廳長帶著數名警衛,氣勢洶洶地闖進來。“誰把人帶來的?!”廳長聲音像一記驚雷,震得屋裏的人麵麵相覷。
嶽岐峰站在角落,額角青腫,臉上還有掌印。廳長一眼認出,心頭猛地一沉,撲通一聲差點跪下。“嶽、省、長——”
他聲音顫抖,轉頭怒吼:“誰動的手?!”幾名警察嚇得臉色煞白,渾身直抖。為首那人嘴唇發幹,結結巴巴:“我、我不知道……他沒說他是——”
“他還得跟你說?”廳長怒拍桌子,“你喝了酒還執勤,還敢打人?!你打的可是省長!這要是老百姓,還不被你們打死!”
屋裏空氣凝固。那一刻,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一耳光打在嶽岐峰臉上,更打在整個遼寧公安係統的臉上。嶽岐峰沉默良久,緩緩開口:“他們打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打別人。”這一句話,像刀子一樣劃開夜的沉寂。

三天後,遼寧省政府召開緊急會議。嶽岐峰在會上沒有拍桌,也沒有咆哮,隻平靜地說:“一省之內,若警察喝著酒打人、群眾噤若寒蟬,那我這個省長,還有什麽臉談發展?”一句話,讓全場噤聲。
自此,遼寧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整頓。嶽岐峰親自掛帥,從省公安廳到各地派出所,逐級審查。凡是徇私枉法、擾民亂紀者,一律開除、查辦。那家飯館的事傳遍全省,成為“雷霆整肅”的導火索。有人暗笑那幾個醉警倒黴,也有人感歎:要不是打了省長,這風還真刮不起來。半年之內,遼寧公安係統處理了三百餘人,幾十個派出所重組換將。
風暴過後,嶽岐峰把全部精力投向經濟建設。他深入鞍鋼、遼化、撫順礦區調研,了解工人生活,推行市場化改革,鼓勵輕工業與鄉鎮企業發展。他常說:“經濟要上去,得先讓幹部下去。”幹部下到工廠、到農村、到市場;遼寧的經濟,漸漸從冰冷的計劃機器,變成了有呼吸、有血肉的係統。
幾年間,遼寧的財政收入穩步增長,鞍山、撫順、沈陽的工廠重新煥發活力。有人說,那頓“被打的晚飯”,打醒了整個遼寧。
多年以後,記者問嶽岐峰:“省長,您還記得那晚的事嗎?”他笑了笑,摸著臉頰:“記得,臉上的傷早好了,可那巴掌的痛,提醒我一輩子——權力如果不約束,就會變成酒後的巴掌。”他頓了頓,望向窗外,“那一巴掌,不是打錯了人,而是打對了問題。”
沈陽的風依舊冷,但那一夜之後,街頭多了幾分秩序,百姓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因為有人被打醒了,也因為有一個省長,願意在黑夜裏,走進一家小飯館,看看真正的遼寧。嶽岐峰被打,不是丟人,而是幸運——因為那一巴掌,打出了法紀的尊嚴,也打出了人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