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聶權生看到一個人影朝著他的方向走過來。原來是在黑影中的王行川無意間瞥向門口,看到了站在那裏的聶權生。王行川笑著打招呼道:“小聶,休息的怎麽樣,感覺好些了嗎?”聶權生沉默著點了點頭。王行川拍拍他說道:“你們年輕人就是活力比較足。今天這麽一折騰啊,我這把老骨頭感覺都快散架了。”然後王行川看了一眼在那裏商討對策的眾人,對聶權生小聲說:“剛才出了點狀況,我去把王旭換下來,讓他給你講講。”丟下這句話,王行川轉身向站在控製台前的王旭走去,又跟王旭耳語了幾句。聶權生遠遠的看到王旭剛才繃緊的身體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癟了下來。
等到王旭走近了,聶權生借著監控屏幕發出的幽藍光芒,看清了王旭的麵孔。王旭此時的表情,已經沒有下午時的神采奕奕,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的不成樣子。聶權生不動聲色的問道:“小王,你這是怎麽了?”王旭歎了口氣:“處長,事情的進展不太順利,你跟我來。”
說著王旭將聶權生帶到了警衛室的一台電腦跟前,打開了儲存在服務器上的監控錄像。“我還是用監控錄像給你講講吧。”聶權生點頭。王旭便打開了一段監控錄像,對著畫麵講了起來。
“我們從魚水區教育局趕到第一醫院的時候已經五點多了。雖然當時緊急封鎖了道路,但還是有不少學生家長已經進入了醫院。從我們到達現場的情況來看,家屬的情緒都比較激動。如果強行驅趕這些家屬,必然會引發嚴重的衝突。所以當時應急局的李局長和咱王局長都認定要維持現狀,隻在封鎖線外限製活動,不讓更多無關人員湧入醫院。”聶權生想起了今天夜晚的封鎖線,又想起剛才那位老人在封鎖線跟前無所畏懼的表情,他感覺自己的心被“無關人員”這個詞紮了一下。
王旭當然注意不到聶權生表情的細微變化,徑自盯著屏幕講解道:“本來這也不是什麽很嚴重的問題,但隨著現場人數的增多,事情逐漸失去控製。本來按照我們最初的計劃,可以利用家長想要見到孩子的心情和孤身一人的不確定感,將事情快速解決。但隨著家屬越來越多,他們逐漸形成一股力量,想要跟我們頑抗到底,要討一個答案,一個說法。對於這種拒絕簽署協議的對抗心理,誰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們討論出的唯一對策,是先把這些家屬們拖住,趕緊想其他的辦法。但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的經過。”
王旭用鼠標切換到了另一個視頻,接著講道:“到了8點多的時候,所有學生的搶救診斷報告都已經整理完畢了,但我們又遇到了另一個問題。”聶權生露出詢問的目光:“什麽問題?”“由於時間很緊張,所有手術報告都是主治醫生口述,值班護士手寫記錄下來的。當時是多台手術同時進行,已經沒有時間把這些報告逐個錄入電腦了。市委和省委都要求我們匯報傷亡人員的具體情況,在指揮室的我們沒有具體報告,也不好執行下一個階段的計劃。”
聶權生點點頭回應道:“但行政樓和急診棟是兩座完全不同的建築,信息沒法進行及時的交換。”王旭點點頭作為回應,繼續說道:“還是常主任想出了解決辦法。她讓手術室的人將這些報告聚集在一起,又找來了一名護士,讓她假裝搬運手術耗材,並把這些文件隱藏在箱子底部,送到行政樓來。”
說到這裏,王旭的聲音變得有些沒好氣的:“到這裏,本來都安排的很好。常主任交給第一醫院的薑副院長去辦的。薑院長說是讓麻醉科的護士長精心挑選了一名工作能力很強,非常有責任心的護士來負責運送。結果就發生了下麵這一幕。”王旭說著按下了播放鍵。
聶權生盯著屏幕。屏幕上的鏡頭對著的是第一醫院手術區的一號走廊。一號走廊和二號走廊通過一扇門連結,運送病人、耗材和廢棄物都要經過這條通道。在視頻中,通往一號走廊的門被打開,一名護士神色平靜的抱著一個紙箱從裏麵走了出來。聶權生注意到,這名護士的打扮與剛才警察的描述截然不同。她看上去整潔而又幹練,有種令人生畏的氣質。聶權生心中好奇,就這樣緊緊地盯著。
與聶權生到達醫院時的狀況差不多,那時的走廊上雖然聚集著許多學生家屬,但所有人都神情激動地圍著那位 “政府領導”模樣的人。並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名護士從門內走了出來。這名護士順著走廊迎著攝像機走過來,在洽談室跟前的走廊處打算左拐,那裏通往聶權生剛剛途徑的安全通道。
隻見她在畫麵中原本走得穩穩的,在途徑一名學生家屬的身側時,那名學生家屬向後邁步,剛好與那名護士撞在一起。令聶權生意外的是,這看似輕輕的一撞,卻讓這名護士整個人失去平衡,斜著向走廊牆壁的方向倒了下去。雖然在監控中很難明確的做出判斷,但在聶權生看來,這樣的碰撞還足以讓一個人完全失去平衡。而且更奇怪的是,聶權生看到了她倒下時的表情,她的臉上浮現了慌張的神情,可是她的眼睛卻是那麽的冷靜,仿佛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
但不管怎麽說,年輕護士的身體重重的撞在牆上,然後順勢向地上倒去。她腳上的工作鞋也被這一摔,飛出去了一隻。隨著她整個人失去平衡,原本抱在手中的箱子也傾倒在地。為的不引起家屬的懷疑,這個盒子原本就沒有封口。隨著這一摔,偽裝用的醫療耗材和放在箱底的文件一齊撒了出去。
那位撞倒她的學生家長,趕忙跑過去,想要扶起這位護士。另一位學生的母親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她善意的走過來想要幫助護士撿拾落在地上的耗材。但她的目光立刻被掉落在腳邊的文件吸引了。在看明白文件內容的瞬間,這名母親驚訝的從地上跳起來,並開始向遠處的家長們高聲急呼。
這段監控視頻裏並沒有保留音頻,但聶權生看著畫麵上的情形,大概能猜到她在喊什麽。王旭看著畫麵歎了口氣,對聶權生解釋道:“發生意外之後,我們馬上指揮在現場的工作人員和公安局的同誌幫忙回收這些報告,但還是有4份報告的部分紙張被學生家長搶走了,其中還包含有學生的名字。”聶權生看著屏幕,就像王旭所說的,畫麵中是一片混亂。
王旭繼續說:“雖然家長隻得到了部分信息,但現場的情緒失控了。被搶走的四份報告,有二名學生是確認當場死亡的,有一個是輕傷,另外一個是重傷,還沒有度過危險期。這些報告雖然不能完全對上號,但家長們還是鬧著要我們給個說法。”聶權生點點頭,自己剛才看到的景象,大概就是這個事件發生的不久之後。家長們等待了4、5個小時,卻發現孩子們早在5、6點鍾就被確認死亡,所以情緒接近失控,全部傾瀉在那名“領導”身上。
在看完了這段視頻後,聶權生才終於把剛才警察描述的情形與畫麵中的情景對應起來。他立刻理解了到底是怎麽回事,但卻隻是嘴角微微一抬,繼續不動聲色的問道:“小王, 在現場那個領導是什麽人?我怎麽從來沒見過。”王旭一攤手:“那哪是什麽領導,是李辰駿讓從魚水區下麵的街道辦找來了個三級調研員。讓他來打腫臉充胖子,去扮演一個關心家屬的‘領導’。”說著王旭指了指桌子上的麥克風,“如果我們這邊有什麽指令,也可以通過耳機告訴他。李局長還多預備了幾個這樣的‘領導’,遇到突發情況可以相互替換。”
這話讓聶權生心裏一驚,不由得回頭望向在陰影中全神貫注閱讀報告的李辰駿。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個很有效的辦法。一方麵給家長們找一個出氣筒,另一方麵又很好的保護了在場所有負責人。李辰駿毫無底線毫無原則的工作態度確實讓聶權生感覺不恥,但是,在短時間內能夠想出如此狠毒而又有效的策略,非李辰駿莫屬。
王旭看到聶權生陷入沉思,用有些遺憾的口氣說道:“處長,我之前製定的計劃,已經沒什麽用了。李局長和公安局的馬局長、常主任還有咱們王局長想要針對當前情況,製定一個新計劃,現在正在那討論呢,還希望你能為距離出謀劃策。”聶權生無奈的笑笑,正要回應。
在大屏幕前觀察現場情況的王行川突然說話了:“大家先把手裏的工作停一下,現場有一些新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