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黃河不會倒流

開直言,廣視聽,理之萌也;甘諂諛,蔽近習,亂之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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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 《向陽處的花海》(28) 第三章-2 對峙

(2024-10-14 20:39:04) 下一個

  王行川與聶權生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辦公樓,來到停車場旁設立的休息處。雖然此時沒有下雨,但地麵上仍有些積水,在燈光的照耀下,積水映照出兩人沉重的身形。
  王行川走到長椅上坐下,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過了幾秒鍾,又緩緩地吐出一片煙雲。聶權生則是走到一旁的自動販賣機前,掃碼購買了一罐冰咖啡,和一罐溫熱、不含糖的紅茶,那是血糖不好的王行川唯一能喝的飲料。隨著金屬罐墜落的當啷聲在機器內響起,聶權生彎腰撿起兩罐飲料,又轉過身走到了王行川對麵的長椅前,將紅茶遞給他。
王行川沒有動,他低著頭喃喃道:“小聶,剛才真是對不起。”聶權生的動作略一停頓,卻還是將紅茶放在了王行川就坐的長椅上。
  王行川此時的臉色如同籠罩著陰雲。但這並不是由憤怒產生的陰雲,而是某種不可名狀、更加陰暗的東西。從他的指尖,香煙產生的煙霧正筆直地向上爬升,在白慘慘路燈的照耀下,讓王行川的臉看上去更加扭曲變形。
  聶權生逃避似的低下頭,打開了手中的飲料瓶,微微抿了一口。王行川繼續說道:“小聶,我想你會理解我剛才的做法。作為教育局的副局長,我不能讓咱們局裏在這件事情上牽扯的太深。你的行為是會引發嚴重後果的,為了教育局,我必須跟你劃清界限。”聶權生沉默著點了點頭,他的心中早已猜到王行川的動機。
一滴、兩滴,綿密的小雨再次下了起來。它敲擊著地麵上的積水,使映照著兩人身影的水麵再次變得破碎不堪。
  王行川歎了口氣:“哎,小聶,平日裏你是個縝密謹慎的人,為什麽在今天這麽關鍵的時刻, 卻失去冷靜了呢?你是完全落入了李辰駿設計的陷阱當中……”聶權生沒有說話,隻是繼續低頭啜著咖啡。王行川繼續說道:“這件事牽扯了市裏各局無數的領導,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瞅著責任的分割問題。他李辰駿作為應急管理局的局長,就是要為市委找到合適的替罪羊。教育局本就處於這件事情的風口浪尖上,你這種做法是自尋死路!”
  聶權生略一猶豫,緩緩說道:“我認為自己做了正確的事。”
  “正確的事?”這句話一說不要緊,仿佛是引爆了埋在王行川心底的地雷,他猛地看向聶權生,平時隱藏在黑框眼鏡後的眼睛充滿了憤怒,語氣激烈地說道:“你那叫自殺行為!是對自己前途的自殺!說到底,這件事跟你有什麽關係,你這麽激動,是為了什麽?” 
聶權生感覺坐在自己對麵的是個陌生人。他不再是那個對自己諄諄教誨的老師,更像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弄權者。想到這裏,聶權生的眼神也漸漸冷了下來,他決定徹底揭穿王行川的假仁假義。
  “我感覺……”聶權生用生硬的口吻打斷了王行川的訓斥, “我感覺自己在這件事上有責任。”他說著,打開了今晚始終隨身攜帶著的文件封,向王行川展示上麵的第一張紙,那上麵寫著他簽名的經費申請書。
  “這是今年上半年,魚水區向市局提出的23中體育館修繕經費申請書。申請要求被延期,而我卻沒有發現。過了不到4個月,體育館就塌了,說我有直接的責任也不過分吧?如果我在當時及時發現了這件事,重新向局裏提出經費申請,及時修理了23中的體育館,是不是這場悲劇就不會發生?即使同樣的坍塌發生了,是不是也有機會挽救更多的生命?毫無疑問,我就是事情的第一責任人。”
  王行川掃了一眼聶權生展示的申請書,但那目光立刻移開了。他隻是順手拿起了手邊的紅茶,擰開並喝了一小口。
  聶權生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但是,這封修繕經費申請書並不是第一份。事實上,相同的申請已經連續幾年提交上來。而經手這些申請書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時任校園安全處處長的您。所以不用我多說,其實這些事情,您比誰都清楚。所以,我才是那個理解不了這一切的人。曾經擔任過中學校長的你,怎麽能任憑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職權範圍之內,而不管不問。”
  王行川借著夜晚路燈,凝視著聶權生手中的幾份文件,上麵赫然是他的 “王行川”的簽名。他盯著自己的簽名,從口袋中拿出打火機,再次點燃一根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口。過了許久,王行川才幽幽地說道:“小聶,沒想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你已經查到這麽多了。可是,你以為我是甘願在這些文件上簽字的嗎?”王行川說著歎了口氣,一瞬間看上去蒼老了許多:“這個道理你一定是懂的。你我都隻不過是這艘大船上的齒輪,我們能做的隻是跟隨著發動機和更大的齒輪轉動。身不由己啊。”
  聶權生早已預料到他會這樣回答,問道:“參與這件事的到底還有多少人?”王行川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你也知道,基礎設施建設屬於每年教育經費中的定向支出,誰也不會傻到放棄這樣一份穩定的“年終獎”。你該問問,到底有誰沒有參與?”聶權生倒吸了一口冷氣。王行川苦澀地說道:“這就是現實,誰也無法改變的現實。 ”
聶權生漲紅了臉:“難道我們作為齒輪就什麽都不做,眼睜睜地看著這種事情發生?看著這艘大船沉沒嗎?”
  王行川搖搖頭:“如果這艘船要沉沒,無論我們做什麽,它都會沉沒的。認清楚自己的價值,讓自己生活得好不也很好嗎?非要去為了證明什麽,拚的頭破血流,被人嘲笑,難道就是好結果嗎?”說到這裏,王行川盯著聶權生的眼睛,平靜地說道:“小聶,我不是你的敵人。我一直在盡全力的保護局裏的每一個人。我希望能為你們年輕人開拓出一片可以施展自己的舞台。你看看這個……”王行川說著從懷中掏出了手機,打開了自己與劉局長的聊天記錄。裏麵是一連串的PDF文件,文件名都是市教育局裏同事的名字。聶權生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用詢問的眼光看向王行川。王行川點開了文件遞給聶權生。
  聶權生隻是看了一眼內容,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那文件中是一連串的照片,每張照片上都是有兩個人——他和唐寄瑤。這些照片都拍攝於他們租住的花園洋房的周邊,還包括幾張透過窗戶拍攝到兩人在寢室時的情形。照片中的兩人親密無間,舉止投足間散發著令人羨慕的神采。但聶權生卻感覺自己的每一個感覺細胞都受到幾百根鋼針的擠壓般,痛的忘記了該如何呼吸。他接著將屏幕向下滑,在這些照片的底部跟隨著一連串的文字記錄,包括兩人親昵的聊天記錄,還有一篇詳細的關於唐寄瑤的身份信息調查的報告,這份報告的詳細程度讓聶權生感到恐懼,有些關於她的信息,是聶權生都未曾聽她提起過的。他想要將手機遞還給王行川,卻發現自己的手不停地顫抖,整個胳膊都不聽使喚。
  聶權生整個人就這麽僵硬在那裏,那手機屏幕上很快聚集起一層水珠。王行川歎了口氣,從聶權生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手機說道:“這些都是劉局長發給我的,因為他不在局裏,把這些作為保險交給我,方便我隨時控製局麵。小聶,你要明白,我們這一行是沒有回頭路的。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複。誰沒有家人?誰沒有關心的人?你在做事情之前要想清楚,即使你自己什麽都不怕,但是你願意讓自己的家人隨你一起背負罵名嗎?你想讓你的女兒一輩子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來嗎?你想讓這個姓唐的小姑娘的美好前途都毀在你一時興起的決定上嗎?”
  聶權生的嘴唇因為冷雨的敲打而有些顫抖,但他還是強裝鎮定的反問道:“你……你這是在威脅我嗎?”王行川的他臉上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神情,搖搖頭道:“小聶,我不是在威脅你,我隻是在幫助你認清事實罷了。你、我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是別人獲得蛋糕時使用的刀,聽從指揮是我們的唯一出路,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聽了這話,聶權生猛地從長椅上站了起來:“那這世道難道就沒有公平正義了嗎?我知道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蒼天有眼!’”聽了這話,王行川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如果真的蒼天有眼,我倒想看看。”似乎是笑的太用力,眼淚順著他的眼角緩緩地滑落,和這漫天的細雨,混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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