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中心警衛室,李辰駿正在房間中央打電話。其餘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放在這通電話上。李辰駿放下手機,剛好看到推門走進來的王行川和聶權生。他的臉色非常低沉,眼睛惡狠狠地看向聶權生,強笑著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現場那邊回複,所有學生家屬的協議都已經簽完了。”
這消息讓所有人都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常玲更是滿麵笑容的帶頭鼓起掌來。李辰駿厭惡的斜瞟了一眼眾人劫後餘生的模樣,又換上了自己平日裏溫文爾雅的笑容,對王行川道:“王局長,這次多虧了你們教育局能人輩出,先是王旭為調查組獻上奇策,後更有聶處長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王行川不慌不忙回應:“李局長客氣了,為市委排憂解難,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李辰駿沒有搭腔,轉過身對站在身後的常玲道:“常主任,可以準備讓家屬認人了。”常玲忙點頭:“好,我讓薑院長打電話先聯係一下住院部和太平間。”“嗯。”李辰駿點點頭,又對一旁的公安局的副局長說道:“馬局,麻煩您也派幾個人跟著,一方麵是維持秩序,另一方麵也防止其他的突發狀況。”說著李辰駿的眼神意有所指的掃過常玲站著的位置,常玲被這一瞥嚇得全身一抖,趕緊畏畏縮縮的把薑院長扯到一邊,去商量什麽事情去了。
聶權生站在門口的陰影中,遠遠地看著所有人忙碌的身影,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李辰駿剛才的眼神讓他明白,王行川說的一切是真的。李辰駿對自己的“幫助”不過是他計劃的一環罷了。
這一天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也太過離奇,以至於讓他感覺自己是在經曆一場由潛意識編織的夢境。在這夢境中,他所有的認知被現實碾壓成為齏粉,生活的美好都塗上一層無法抹去的黑暗。在顯示屏幽藍光芒的照耀下,他感覺自己的五官被扭曲,如同畢加索畫中的人物。
很快,監控的大屏幕上有了什麽變化。李辰駿示意將走廊的監視畫麵放大,又命令操作員打開係統的監聽功能。走廊上此時是靜悄悄的,隻能聽到一些低沉的嗚咽聲,以及老舊的熒光燈繼電器發出的嗡嗡聲。學生的家屬們在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隻聽見擴音器裏傳來門上金屬合頁的尖銳呻吟聲。走廊上的家屬和中心警衛室內的所有人都順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隻見位於走廊盡頭的門被推開了,一名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生出現在門前,旁邊還跟著一位中年護士。家屬們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開始向醫生站立的地方聚集。有四名身著短袖製服的警察趕忙穿越人群擠到前排,形成一道隔離線,將人群維持在距離醫生1米左右的位置。
那名醫生看著神色焦急的家屬們,用洪亮卻又有些不耐煩的語氣說道:“被叫到名字的家屬派一名代表到候診區的樓梯口排隊。隊伍分為兩列,按念到名字的順序依次排好。”說著一頓,又重複道:“都注意啊,為了防止混亂,每個學生隻能有一名家屬作為代表。”醫生說完這些,也等待家屬們的反應,就向護士做了個伸手的動作。那名中年護士立刻遞過去一個文件夾。醫生打開夾子,對著開始朗讀:“趙菲雨,第一列;張羽欣,第一列;唐瑜,第二列;秦銘音,第一列……”他的聲音冰冷而又尖銳,如刀片在玻璃上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音。
中心警衛室內,操作員也將大屏幕的畫麵切換到二樓的候診區。相比於剛才手術區那樣強烈而又淒清的白色燈光,這裏的熒光燈顯得昏暗了很多,監控畫麵也增加了許多噪點。在監控攝影機麵朝的方向,兩名警察各舉著一塊木牌站在那裏。牌上貼著一張白紙,用粗壯的黑體字寫著“第一列”、“第二列”的字樣。
陸續有家屬走入視頻畫麵,他們先是停下腳步看向牌子的方向,之後拖著腳步向牌子走了過去。家長們並不明白這兩個隊列代表了什麽,但直到這一刻他們中的許多人還在企盼著奇跡降臨在自己的身上,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化險為夷。從監控畫麵上,看不到這些家屬們的臉,隻能憑借蹣跚地背影,看出他們此刻沉重的心情。隨著時間經過,兩列隊伍變得越來越長。
聶權生也辨認出他在醫院後門遇到的那位老太太。老人的背依舊是挺得筆直,一頭的灰發在一眾中年人中顯得格外醒目。兩個隊列很快集合完成。在隊伍的末尾不遠處,有兩名全副武裝的防暴警察已經在那裏站崗。他們背朝攝影機站著,後背上“嫩河市警察局”的字樣甚是醒目。 看到人員已經到齊,在隊伍先頭舉牌子的警察說道:“現在我們開始數人數。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這隊伍都不能走!”話音剛落,他們便清點起來。
在警衛室的馬副局長自豪地向著李辰駿道:“李局長,怎麽樣?把事情交給我老馬,保證是萬無一失啊。”李辰駿冷著臉,看都不看他。常玲立刻迎合的說道:“哎呀,馬局長不愧是我們嫩河警務係統的定海神針啊!” 馬副局長一聽這話,得意的哈哈大笑。旁邊薑院長也附和式的跟著賠笑笑。
人數清點結束後,一名警察說道:“那就請大家跟著牌子走,注意保持隊列,不要走亂了。”說著二人舉起手中的牌子,向樓梯間的方向走去,家長們在他們的後麵緊緊跟隨,不敢落後一步。進入樓梯間,兩名警察很自然的朝著兩個方向分開。人數較多的一列準備下樓,而人數較少的第二列則向樓上走去。
熟悉第一醫院急診棟的人都知道,二樓手術室的樓上是急診的住院觀察區,而樓下的小路則通向位於輔樓負一層的太平間。
正在兩個隊列即將分開的刹那,一個中年婦女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屁股坐在樓梯間的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家長們先是被這一幕弄得一愣,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家長反應過來,原本有序的隊伍,一下子亂了,有的家長聲嘶力竭的嚎叫,有的則是雙膝跪地,仰頭看向天花板,像是在祈求著什麽。更有一名年紀稍大的中年男性因為受不了這個刺激,直挺挺地向旁邊倒了下去,多虧其他人用身體支撐住他。在樓梯間狹小的空間裏所有人擠作一團,家長們激烈的哭喊聲、叫罵聲,此起彼伏的從指揮室的擴音器中傳過來。他們罵的是聲嘶力竭,哭的聲聲帶血。兩名在前麵引路的警察也這一幕嚇得臉色煞白,一邊向後退一邊推搡著手中的木牌,想要跟家長們保持距離。但隨著家長們與他們距離越來越近,他們退無可退,隻能雙膝跪倒在地,祈禱這些憤怒的父母能夠原諒自己。
指揮室內被震耳欲聾的哭喊聲和叫罵聲覆蓋。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李辰駿,等待他拿主意。李辰駿先是直愣愣地盯著屏幕有幾秒鍾,然後突如其來的激烈幹嘔起來:“噦……”,緊接著是一陣猛烈的咳嗽。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目瞪口呆。常玲趕緊叫人給李辰駿拿水。一名操作員哆哆嗦嗦地拿過一杯水,因為走的太急,到李辰駿跟前時,杯中的水已經灑了一半。
李辰駿臉色鐵青地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才費力地擠出一句話:“把……監聽係統……關上。”操作員趕忙按下按鈕,原本哭聲震天的指揮室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緊接著李辰駿一隻手指著大屏幕,惡狠狠地向馬局長問道:“這就是你安排的計劃?這就是你維持的秩序?”馬局長嚇得臉色煞白:“可,這是我和常主任、薑院長一起商量的……”
李辰駿大怒:“混蛋!還在這廢話?” “啊,是!”馬副局長此時已是一頭冷汗,剛才的得意全部化作了現在的恐懼,他猛地衝出中心警衛室。緊接著就聽到了門外傳來馬局長歇斯底裏的怒吼聲。很快幾名防暴警察和便衣警察出現在了樓梯間的監控影像中。他們一邊大聲的嗬斥著,試圖讓家長們克製情緒、保持冷靜,一邊努力的將家屬分隔開、重整隊列的秩序。兩名警察走過去,將那個昏倒在地的男子架起,將他拖到了隊伍的最前麵。家長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勢單力薄,雖然他們的眼神中依舊充斥著憤怒和悲傷,但吵鬧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樓梯間再次恢複了秩序。
兩列隊伍又按照之前的順序排好,每個隊伍又分配了5名警察緊跟在家屬的兩側。在領頭警察的帶領下,隊伍再次緩緩地向前行進著。一列向上步入希望,一列向下墜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