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上十點,媒體才正式發表了發生在白水省嫩河市第二十三中學體育館的坍塌事故。事件迅速引起了全國人民的關注。事故原因定性為建築材料的違規堆積,又加上連日浸水增重後引發的坍塌。共造成11名人員遇難,她們是當時在館內訓練的初中部籃球隊的10名隊員和1名老師。
這一天是個晴天,是連日陰雨後的一個難得晴日。聶權生沒有上班,他選擇請假陪在自己女兒身邊。好友的不幸去世對女兒聶晴的打擊非常大。聶權生的請假立刻獲得了王行川的批複,要他先別管工作,好好休息。但盡管如此,聶權生仍不自覺地用手機反複確認著工作群中的事件進展,以及網絡上發布的坍塌事故信息。
隨著相關信息在各大平台上的傳播,整個嫩河市被濃厚的悲劇色彩所覆蓋。事故也引發了本地家長對學校環境、教育安全的擔憂。應急管理局立刻介入,通過設置屏蔽詞、限製轉發的形式,試圖限製事件影響。但發布的信息已經在網絡上發酵,成為一起受到舉國目光關注的嚴重安全事故。
聶權生並不意外。畢竟,這些孩子一定是誰的家人、誰的朋友。她們的無辜受難,衝擊著人們對於現實的認知,對於學校的信任。“誰家沒有孩子?”那名父親的錄像在網絡上廣泛的流傳了一段時間,又迅速地消失。但他的質問卻是那樣沉重而又有力,他質問的是世道的不公,是世間充斥著的荒謬:大家總是說未成年人是祖國的未來,但又是什麽讓如此的慘劇發生在一群天真可愛的孩子身上?聶權生捫心自問,如果事情發生在聶晴的身上,自己會怎麽做?該如何去維護自己孩子生命的尊嚴?又該如何為自己的孩子討回公道?
思考了很久很久,他依然沒找到能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在隨後的兩天裏,處於事件中心的23中學校領導、教職工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在公眾的視野中。但嫩河市的市民和全國人民並沒有忘記這場悲劇。即使23中的大門緊鎖,這座學校的校門口也成為了人們寄托哀思的地方。以校門為中心,道路的左右擺滿了白色與黃色的鮮花。23中周邊的飲品店、鮮花店收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外賣訂單,人們通過網絡訂購了孩子們愛喝的奶茶、水果、小零食和黃桃罐頭。在白水,家家戶戶會給小孩子備幾個黃桃罐頭,黃桃罐頭在過去作為水果的替代品,是父母們表達對孩子愛的一種方式。
千千萬萬父母的愛都匯聚於這片花海之上,身著藍色和黃色風衣的外賣員像辛勤的蜜蜂般在花海中穿梭著。這片花海也成為一座城市表達傷痛的方式、一個社會閃耀著人性與良知的光輝時刻。
一位網友轉發了她與外賣員的聊天記錄,希望能夠麻煩外賣員為購買的飲料插上吸管,為食物打開包裝。外賣員是這樣回複的:“您放心就好,我們自己也是有小孩的……”這些新聞,聶權生每一條都認真的閱讀著,又眼睜睜地看著它們的圖片加載不出,整條消息從網絡上消失,最後甚至連“嫩河市23中前的悼念花海”都成為一條違反了相關法律、不包含任何信息的關鍵詞。
知道了這些事的聶晴哭著問他:“爸爸,為什麽我們學校的校長和老師不站出來表明態度?為什麽紀念的花束不能擺在學校的操場上?為什麽新聞裏連她們的姓名都不能寫上去,隻有幾個冰冷的數字?“悼念花海”究竟違反的是哪條法律?難道我們紀念死去的人也有錯嗎?難道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就可以了嗎……”聶權生紅著眼睛聽著女兒的哭訴,他很想回答,哪怕隻是其中的一兩個問題。他想要告訴聶晴,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但是他所見的,卻是比女兒眼中更加殘酷、流淌著貪婪和欲望的泥沼。連他自己都深陷於這泥潭之中,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幕幕悲劇的上演。聶權生明白,這是因為這裏的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扮演那顆齒輪,對於大船即將沉沒的命運無動於衷。
最終,聶權生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
時間回到現在。
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經過了幾個小時的打掃,23中校門前的清掃工作終於步入尾聲。聶晴看向在後座上沉沉睡著的聶晴,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恢複了這個年紀女孩子應有的活潑和開朗。看著女兒這久違的表情,聶權生大概能猜到她做了個什麽樣的夢。因為隻有在夢的世界裏,女兒才可以放下痛苦,與思念已久的朋友團聚。隻有在夢的世界裏,她才能再次成為那個對未來抱有無限憧憬的孩子。在那裏與她們說笑、打鬧,不用被現實的恐懼脅迫,無憂無慮的直到永遠。
聶權生已經為聶晴辦好了轉學手續,他打算讓女兒離開嫩河、離開白水,去往一個遠離傷痛的地方,重新開始她的校園生活。或許在那裏,時間能夠撫平她心中的傷痛;或許在那裏,她可以再次遇到交心的朋友,重拾青春應有的樣子。
隔著車窗玻璃上細密的水珠,聶權生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23中的校門。然後他發動起汽車,平穩的駛離市教育局的停車場,沿著永樂大街向西北方向行駛而去。在轎車的後視鏡裏,23中的教學樓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