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皮溝底狗呻吟
我思我方在，我在我當錄
俺娘傳奇
（前文）
其十：英雄遲暮
二十來年前的一個秋高氣爽，老狗帶著姍姍學步的小犬女來到了南國的綠城，去那裏看望其時已年逾七旬的娘。
擋不住隔代人之間那個倍兒的親，第二天一早，犬女剛一喝完那碗專門為她現訂的鮮牛奶，俺娘幾乎就要立馬領著她下樓溜彎。樓下就是俺娘退休前教書育人的那個中學校園，那裏有假山魚池，那裏有鳥語花香……
可俺娘領著犬女高高興興地出門後一時半會，留守在四樓家中的老狗似乎就聽到了窗外有人在呼喚著自己。把頭神出窗外一看，果然是俺娘在樓下高聲喊著老狗，身旁則站著已經把自己的臉蛋玩得通紅透亮的小犬女。
娘，咋的了？老狗甚為不解地垂問道。
你說咋的了？你這條死老狗，還不趕緊給俺從樓上滾下來，把你的寶貝女兒扛回到家裏去！她長得如此的滾瓜溜圓，俺哪來那麽多力氣抱她上樓去？娘毫無商量餘地嚷嚷著，臉上卻是一派茫然與失落。
很快，昔日所向披靡的娘居然也會被自己連兩歲都不到的小孫女整得大跌份子的軼聞就不脛而走，成了一家老小津津樂道地拿著老人家尋開心的由頭。
然而作為由上天派來下凡的天使，犬女自然還會給自己的奶奶再製造出一兩個翻盤的機會將場子找回來。就在祖孫倆攜手遊校園之後的三兩天裏，或許因為不適應南國現訂的鮮奶，一不留神小天使竟鬧起肚子來，稀裏嘩啦把眼睛都拉得塌了下去……
小人不安，大鬼不寧，隨後自然便是一場有著全家所有育兒專家出席參加的止瀉會診。三個裙裾一台戲，一番不唯書隻唯實的反複交換和比較之後，作為一個曾經育有一犬一虎一豹女的英雄母親，俺娘最終以自己昔日的經驗之談“說”服了家中那兩位高質低產的兒媳婦：
其實，小兒鬧肚子壓根兒就不必用藥。什麽都不吃餓上她幾頓，讓腸胃好好地休息一下，到時候她自己自然就會好。當年俺那三個小猢猻鬧肚子，俺就是用這招將他們一個不拉地全都擺平的。俺娘有根有據地如是說。
果不其然，停食一天之後，犬女的腹瀉也就消停了。有這樣料事如神的小勝打底，娘一下子又找回了往日的雄風和自信，宛如幾天前那幕奶奶無力抱孫女的尷尬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可就在俺娘還想自鳴得意一番的時候，一記脆生生的銅鈴打碎了大家的遐想：
俺餓了！
停食了一整天的犬女著在提醒著眾人，你們可千萬別都像晉惠帝那樣飽漢不知餓漢饑，不先吃飽飯還怎麽讓人家跟著你繼續幹革命啊？
餓了？那小寶貝也不好馬上就吃東西。你昨天還拉得連爹娘快要認不得了，就算現在不再拉肚子了，怎麽也還得再鞏固一兩天吧。心疼小孫女的奶奶內心裏在想，咱們也別太操之過急了，免得那些可惡的大腸杆菌卷土又重來。
什麽，什麽，都已經餓了一整天了，你還要人家再跟你玩一把鞏固鞏固？如此深奧的革命道理，就看你如何灌輸給一個剛剛才學得兩語三言的稚童了！於是乎，飯、飯、飯，現在就要吃飯飯的呐喊呼號便成了犬女反抗奶奶餓飯暴政的革命主張。
戲唱到這會兒，原先還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犬婦也就隻好披掛上陣，策馬救場：娘，依俺看，這小朋友的精神頭幾乎全都回來了，估計腸胃也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不過，她整整一天都未進食，肚子空空如也極難受也是實情。您看咱們是否也能先給她一小碗白米飯試一試？反正白飯裏半點葷腥都沒有，再出問題的可能總也不會太大了……
終於有人幫忙找了個台階下，您說俺娘還能不趕緊雙手抓住這難得的好機會麽？
說話間，犬女的伯母已經把一碗剛剛熱好的白米飯端到了她的跟前。一見到終於又有吃的了，犬女的兩眼立馬大放紅光，隨之而來便是一通猛虎下山後的狼吞虎咽。望著犬女對這碗無菜助餐的白米飯風卷殘雲，孩子平日慎言寡語的伯母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唉，看把這孩子給餓的……
嗚呼，俺娘好容易才在兩位兒媳麵前找回來的那麽一丁點的麵子和自信，轉眼間又讓自己因出於疼愛而餓壞小孫女的馬失前蹄而活生生地全都毀了……
尾聲：寓孝於樂
好了，有關俺娘舊日的那些趣事，咱們今天就先聊到這裏吧。作為這篇拙文的結尾，請允許老狗在這裏和列位分享一段往年裏自己和一位同學兼讀者之間的交流互動。有必要事先交代一句的是，老狗的這位同學雖說自己也搗鼓了大半輩子的宏大敘事，可人家對他這套喜劇當悲劇寫的故作虛玄並不排斥甚至還有著幾分欣賞，於是倆人之間便多了一層惺惺相惜的默契。
故事始於娘滿九十有一的那個西元一八。那年那月，一不留神俺娘就將自己的生日拿去和當年的春節撞了車，於是老狗便在熙熙攘攘的節慶中完成了自己給她老人家的祝壽爽文。在文章的最後，作為應景，他一蹴而就寫下了這樣的一段結尾：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辭舊迎新的陣陣炮竹聲中，老狗的思緒也情不自禁地追隨先賢的教誨飛渡關山，穿越千年。願天下老人老有所養，老有所樂，老有所終。說到普天之下的老人，自然也就應當包括那些在春節期間還堅守在工作崗位上眾多網警同誌家中的白發高堂了……
讓老狗沒有想到的是，這樣一段沒心沒肺的調侃，我們的宏大敘事卻不幹了。於是乎，貼在朋友圈裏的爽文後頭便多了一條這樣的愛恨交加：
好好的一篇文章，就這樣讓最後的那一句敗筆給糟蹋了！！！
不瞞您說，第一次讀到這幀點評之後，老狗自己幾乎就恨不得要趴在地上打起滾來了……
可既然顧客是上帝，那讀者自然也是上帝了。本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精神，第二年給俺娘祝壽的主題便也就從過五關斬六將換成巾幗英雄走麥城。而為了那個必不可少的結尾，老狗硬是硬著頭皮客串了一回蘇格拉底：
誠然，在咱們今年瞎掰的這幾段故事裏，哪回俺娘都沒有能夠笑到最後。然而縱使如此，老狗還是想知道，她這些失著敗招可也曾激起過您一時的沉思，贏得過您半刻的竊喜？若果真的是這樣，那您的莞爾就已經為俺娘的閃失賦以了它應有的價值和意義。裏外裏，俺娘她老人家豈不就已經和看官您一道笑到了那燦爛的最後？其實這不就是老狗當年在大學上政治課時學來的辯證法嗎？聽老師說，無論是啥，最終壞事也總是會變成好事的。這樣的大好事，不管您信與不信，老狗自己早就已經先信了……
對於老狗的從善如流，我們的宏大敘事至今也還是默默無語，或許人家是代表組織在觀察考驗老狗了……
是啊，我們英明的吾朝太祖不是早就說過，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卻是一輩子都做好事？
西元二〇二四年八月十八初次結集成文於英倫九歲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