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於六年前的西元一八)
“我隻懼怕一件事情,那就是我配不上我所遭受過的苦難。”──陀思妥耶夫斯基。
陀氏乃十九世紀的俄國作家,曾因在文學沙龍中朗誦過一些批評沙皇的作品而在沙皇本人的親自幹預下被判處死刑,行刑前的一刻才由槍斃改判為流放西伯利亞。[1]
開場鑼鼓:一問三不知
我不知道父親的生辰。他走的那個夏天,我剛剛五歲過半。
我不知道父親的忌日,隻是模模糊糊地記得,在朝庭為解決廣西文革兩派武鬥紛爭而量身打造的《七 · 三布告》出籠之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因忠於自設的職業操守而天真地自投羅網。落到剛在武鬥的血腥裏殺紅了眼的對立派別手中,父親最終為踐行他那份一朝為師就得盡瘁終身的執著而搭上了自己寶貴的生命。[2]
除了生辰和忌日之外,我至今也還不知道父親冤魂的最終歸宿。在那石裂天崩的日子裏,母親自己也是在同樣的鐵拳重棒下苟喘殘延命懸一線。得知父親已經離世的那一刹那,十五歲的長兄和十三歲的大姐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家中貨真價實的頂梁柱。兄妹倆匆匆忙忙地披掛上陣,義無反顧地以自己的螳臂之力去為這個家庭抵擋那撲麵而來的滅頂之災。慌亂中,父親在他離世的當日下午就由不知名的人士草草地下葬在桂東南眾多不知名目的山丘裏。和那年那月眾多倒在手足相殘中的芸芸眾生一樣,父親急匆匆地辭妻別子,化作一縷淡淡的青煙後而浪跡天涯雲遊四方……
五十年了,五十年恩怨塵與土。轉眼間,歲月像一把二月春風似的利剪,早早就將我腦海裏殘存不多的記憶裁剪成了一縷複一縷的支離破碎。好心的朋友曾滿是真切地勸慰過我,走出昔日的陰影吧,讓我們一同擁抱今天的歡愉和陽光!麵對好友們的古道熱腸,我不無感激地回應道,我並不克意拒絕眼下足食豐衣後的悠然自得,隻是時不時也期望能像天下人一樣盡點為人之子的骨肉情義,在自己即將步入花甲之年的時候撿回些許心靈上的安寧與平靜。但願這些蹩腳生澀的文字能替我穿越無垠的時空,把我雜亂紛飛的思緒帶給我那久違多時的父親,讓我們父子作一番同在人世間時不曾有過的交心深談……
(下文)
(全文完)
[1] 陀氏這幕入死出生的驚喜其實是由沙皇老兒尼古拉一世一手導演的假槍斃,意在恫嚇任何膽敢妄議中央的獨立特行。可惜此等下三濫的卑鄙伎倆終歸還是拯救不了一個沒落的皇朝。就在這出鬧劇麵世的將近七十年之後,沙皇羅曼諾夫皇朝便在尼古拉二世為俄國的二月革命所推翻,可謂是尼古拉的爛帳最終還是得由尼古拉償還。
[2] 紛爭中得勢而大肆報複殺人的這一派乃“廣西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指揮部”,熟稱“聯指”,大概是十年文革中全中國唯一的一眾屹立不倒的保皇派。先帝賓天後,這一派成員在文革中的暴行逆施方才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清算。
[3] 作者的父親在曆經種種風險和挑戰後,最終還是因為忠於自己的職業道德和操守而不幸離世。這種執著和堅定的品質,雖然導致了他的悲慘結局,但卻也展現出了他對於信念和原則的堅持。或許正是從父親那裏,作者汲取了一些關於生活和人生態度的啟示。
寫的好。繼續。
不忘文革,作者沉澱五十年痛定思痛,文字感人深刻,期待竟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