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夠了!》
——一塊桌布寫給主人的辭職信
作者:馬青
親愛的主人:您好!
寫這封信時,我的魂魄正被四盆植物輪番壓榨——綠蘿、豆瓣綠、吊蘭,還有那盆我至今都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草。我躺在桌上,失去體溫和光澤,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曾經活過。
這已經是我連續第472天,為植物墊背了。
你還記得我剛來的時候嗎?那天陽光剛好,你展開我的疲憊,說我“顏色柔和、有自然質感”。鋪上桌麵,“有法式鬆弛感”。
你說,我將“穩住空間基調”,讓你的日子和諧安穩。
那一刻,我信了。
你還說:“加油幹,你當家作主。”
就為這句話,我大喊一聲:“三山五嶺,我來了!”
你叫我領導一切的那天,我曆曆在目。
我以為,時間開始了。我終於從一塊布,變成有名字的存在”——家的一部分,製造溫暖的火車頭,軟裝階級的代表。
結果,轉眼,剛才還是“新人”的我,變成了“新人”旁邊的“垃圾”。
吊蘭升任氣氛組長,綠蘿成為協調員,那盆無名小草被你親昵地稱作“自然的野趣”。你把綠植吹捧上曆史舞台。
這下,我才明白,我不過是審美過渡期的掛名布委會主任。真正發號施令的,是那些根須飛揚、枝蔓橫飛、永遠不被清理的綠植。
一年365天,我天天上崗,沒有節假日。白天被花盆壓著,晚上被藤蔓踩著,我不能移位、不能鬆懈,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走神。我時刻擔心,怕哪天,你眉毛一橫,說我“不適配新風格”,喝令我下崗。
我到底是桌布,還是抹桌布?
我是氛圍核心,還是隨時可以撤換的臨時工?
我不敢皺,不敢舊,不敢出錯。
我知道,在這個屋子裏——任何時候,都有“新人”等候上崗,哪怕,他們還在育苗流水線上、還在淘寶的購物車裏。
最羞辱的一次,是你朋友來家做客,她低頭看著我,問:“你們家……綠植示威遊行?”
我差點當場斷線。沒有人關心我是誰,隻關心我還能不能扛住下一輪盆栽的狂轟濫炸。
你有沒有注意過,我早就丟魂失魄了?我不怪你沒我和我談心,我隻是——不想再挺了。
所以,今天,我正式遞交辭職信。
我請求被折疊、被收納,哪怕被裁成一塊鍋墊,也不願再在這場“綠植秀”的鬧劇中出鏡。
願你早日醒悟:
空間不是越滿越好,綠不是越多越美;
“領導一切”,不該是句說了就忘的承諾;
“當家作主”不是賜我一個口號,而是讓我有當家作主的權利。
真正的美,需要節製撐起來的空。
堆疊,隻會讓生活像一張塞滿排比句的紙,沒有跳躍,沒有呼吸。
如果,一首歌曲隻有一個音符……
如果,世界隻有一種顏色……
此致
脫線的敬禮
你的目光曾經高舉的桌布
她已躺平
2025年7月3日,於植物高壓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