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流亡海外的民運人士

《致流亡海外的民運人士》

作者：馬青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流亡海外的朋友，元宵節好

請原諒
我實在說不出快樂二字
麵對同一個月亮，我們同樣的惆悵
 
我知道，今天，你又想家了
想那個，你出生之地，一點一點長大長高的地方
現在，你一定想起了一些味道
一些食物
一些花草樹木
一些身影
某個路口
某條蹦躂在白襯衣上的辮子
 
說實話，家鄉和故土也深深地刻進我的魂魄
盡管，我現在沒有離開故鄉，我還在我自己家裏
但鄉愁，已經在我血管裏奔湧呼嘯
我的故土——四川成都，川西壩子——像一把尖刀一樣割裂我，撕扯我
拷問我的記憶
鞭撻我的良知
追問我對家鄉的思念、對家國的責任，從何時開始
撚細
撚長
 
流亡，多麽簡單的兩個字
多麽鋒利的兩個字
流亡，成為政治銀河
你在銀河那邊，你的家人和朋友在銀河這邊
 
時間飛到今天，幾乎就是一眨眼
從8964北京大屠殺到今天
 
又是一個元宵節
媽媽煮的湯圓在銀河這邊
爸爸泡的茶在銀河這邊
又是一個團圓夜
故鄉的窗花、春聯、燈籠、煙花、鞭炮、燈謎，在銀河這頭
 
流亡海外的朋友，你是不是累了？
你是不是心灰意冷？
走那麽遠的路，怎麽可能不累？
我能想象你的冷，我看得見你的孤獨和錐心之痛
 
漂泊他國的遊子，是斷線的風箏一步一回頭的思念
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流亡，是三番五次叩響國門，而國門緊鎖
客居他國的中國異見人士，是中國國境線囚禁終老的囚徒
 
你和你的同學們，從八九學子變身海外民運人士
你們從單打獨鬥，到抱團取暖
從鬆散組織，到成立中國民主黨、中國過渡政府
 
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無法和家人通電話
無法和家人通信
“偉光正”以各種方式對你進行威逼利誘
 
監聽
監視
收買
經濟勒索
美人計，一個又一個線人，你一一走過
無數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你任思念啃噬你的心肌
無數個中國傳統節日，你鄂然回首
京劇、粵劇、八大菜係、宣紙、毛筆、方塊字、水墨畫、
飛簷鬥拱、粉牆黛瓦、唐詩宋詞
兒時的夥伴
大學校園
圖書館門外的那棵楊柳
在你眼前來回穿梭
 
思鄉，看不見，道不出
隻有你的呼吸知道，隻有你的眼淚知道
隻有你一再燃燒的熱血知道
 
走在金發碧眼的白人中間
走在說英語、法語、意大利語、德語的歐美人中間
你一定會突然被某道閃電擊中
也許，是某個中文字
可能，是黑眼睛黃皮膚
或者，是一晃就溜走的鄉音
往日談笑風生的你，堅強得頂天立地的你，立刻心痛
你淚流滿麵
再也無法假裝雲淡風輕
再也無法阻擋內心的狂瀾
你再一次任由你正在老去的眼睛遙望千萬裏之外的故鄉
 
時間再一次縮短
彼岸又一次近在眼前
金戈鐵馬就在耳邊
一瞬間，你回到1989年
 
多年輕啊
白發變成青絲，皺紋拉平，身輕如燕
天安門廣場上，和屠夫暴君毛魔對視的自由女神像
牽手拉歌，一次又一次地唱響“團結就是力量”
湧向街頭、湧向廣場的街頭運動
反貪腐要自由要民主的心聲
 
靜坐，要求和“偉光正”對話，絕食抗議
坦克追碾平民、學生
槍聲，子彈擊穿頭骨的聲音
你再次清醒，一再上演的思鄉連續劇戛然而止
 
反反複複的痛
一次又一次地撕拉
 
你從血水裏爬出來
從肉醬裏爬出來
從黨指揮的野戰軍的履帶下爬出來
你的四周，是滿地打滾的不願瞑目的眼睛，是在血泊中抽搐、喊叫的
正在嘩啦流血、正在失去生命的年輕得青澀的學子
 
流亡的路如此漫長，又如此迅速
黃雀行動將你送出國境
從此後，你被你的故國禁止入境
你成為無法回家的孩子
 
請告訴我，你記憶中的家鄉
請慢慢告訴我，一點一點的
綠水青山？炊煙嫋嫋？牛羊滿山坡？風景如畫？
四合院？油菜花漫山遍野？青石板路上的倒影？
 
那是你腦海中的拚圖，你記憶中的故土
跛腳改革開放把你的故國打扮成現代化的虛胖巨獸
鐵血GDP把你的家園一口吞下
我不得不說，你的老家，你記憶中花香鳥語、麥浪滾滾、青山處處的故國，已經
物欲橫流，信仰缺失，道德淪喪，無官不貪、無吏不腐
白衣天使、律師和靈魂工程師變身成狼
失業族拆東牆、補西牆，吸毒、販毒，在家昏睡
雖然，這裏，強拆之下，高鐵、地鐵、高速公路、快速公交可以飛速建好
雖然，這裏的城市景觀，比紐約、新加坡、台北更現代化
雖然，無數人喬遷新居，住進高樓大廈
中國，如你從外媒上看見的那樣，以連續十年兩位數的速度飛速發展
但是，這是殺雞取卵、斷子絕孫的掠奪式發展
 
旅遊休閑經濟指揮棒一點，神采各異的鄉村爭先恐後地塗脂抹粉隆鼻隆胸
各具風格的城市一窩蜂地打造大同小異的城市旅遊名片
走在“鳳凰古城”，你以為走在成都“錦裏”
去“成都洛帶古城”，你感覺撞進“鳳凰”
“美麗鄉村示範點”抄襲“美麗鄉村示範點”
“城市名片”仿造“城市名片”
 
隻為快速撈錢
隻為GDP不倒
 
朋友
你的故國除了標語、口號、高調、圍繞、緊跟、貫徹執行
就是模仿、抄襲、山寨
你的故國連一根圓珠筆芯都做不出來
 
朋友，你一定透過穀歌衛星反複凝視過你的故國
沒錯，你記憶中的青山綠水變成黃土
一大片黃土旁邊，自稱“全世界最美麗的臉”的中國旁邊，是蔥蔥綠綠的俄羅斯
朋友，你也撫摸過NASA鏡頭下的中國，是吧？
那樣灰，觸目驚心的慘白
看不到森林的影子，聽不見熱帶雨林的歡笑，望不見濕地的眼睛
在綠蔭庇護的孟加拉國、韓國、日本中間，慘白的中國像山火洗劫過的灰燼
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為何全球變暖？
北極冰線後退？
為何極端氣候席卷亞非拉席卷美洲歐洲？
發展實體經濟太慢，超級巨獸沒有那個耐心
加大基礎建設投資，以房地產產業、煤炭產業、森林產業、水電產業、
汽車產業、旅遊產業拉動必須堅挺的GDP
“保八”，就能維持就業
維持就業，就能維持政權穩定
維持政權穩定，就能永坐江山瘋狂吸金
 
中國病了的同時
整個地球也病了
 
朋友，去年夏天，我出門旅遊了幾天
我的家鄉四川成都和中國其它地方一樣
高速公路腰斬青山
大中小水電站砍死沿路植被
河床裸露，河水孱弱得像垂危病人的脈搏
 
朋友
中共中央電視台中文國際眼裏的中國盛世輝煌
大外宣包裝的中國形象和諧穩定
而就在兩周前
1月21日淩晨，零下4度，大寒第一天
在洛陽市紗廠路某家銀行屋簷下，48歲的洛寧縣農民何師傅
蓋著兩床被子，蒙頭蜷縮在被窩裏取暖
夜裏，滴水成冰，狂風呼嘯，何師傅被凍得渾身發抖
兩天前，何師傅帶著不到3000斤的紅薯去洛陽售賣
兩天過去了，賣了不到600斤
再走幾步，就是旅館，
再走幾步，就有床鋪、枕頭、熱水
但何師傅無力承擔僅僅幾十元的住宿費
他情願凍到天亮
這，僅僅是人間地獄中的一幕
 
2011年11月16日，五個流浪兒鑽進貴州畢節環東路的垃圾箱避寒，被悶死
2013年10月，無錢治病的保定市清苑縣東臧村村民硬漢鄭豔良用
一把鋼鋸、一把小水果刀、一個裹著毛巾的癢癢撓自鋸病腿
2015年6月9日，貴州畢節四個留守兒童（一兄三妹）服農藥自殺
2016年8月26日，甘肅康樂縣景古鎮阿姑村山老爺彎社農婦楊改蘭
殺死4個孩子後，服毒自殺後不治身亡
沒過幾天，楊改蘭丈夫服毒身
四世同堂的8口之家，6口人身亡
 
朋友
在國家主權高於人權、發展權高於人權的你的故國
在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先富論”和“貓論”的指引下
紅二代、太子黨摸石頭過河撈金磚
森林萎縮，田地荒蕪，貧富懸殊，國進民退，老無所養，民不聊生，生不如死
看新聞聯播、新聞通稿長大的奴才、腦殘、吃貨，掙錢、吃飯、
交配、繁殖，像家禽和野獸一般
你的母親父親，你的失去健康權、投票權的十四億骨肉同胞
在人間地獄裏，吃地溝油，喝霧霾，吃毒食品
權貴階層和精英階層移民
弱勢群體艱難維生
生無可戀的年輕人相約自殺
 
朋友
在你的故國
8000萬國民死於“新中國”
7000萬工人下崗
1.12億農民失地
1億留守兒童遠離父母
2011年畢業大學生57萬人失業，10萬人啃老
4億胎兒被計劃生育殺死
3000萬剩男無法娶妻生子
2億極度貧困人口
69個城市資源枯竭
 
而叫喊“五不搞”、“七不講”的“偉光正”說自己：“道路自信，理論自信，
製度自信，文化自信”
山河破碎、經濟全麵蕭條、執政危機下，自稱宇宙真理的流氓政權吼叫：
“向全世界提供中國方案、作全世界經濟的引擎”
 
朋友，你在藍天白雲下享受民主自由、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
你走在森林般的城市裏，享受低物價、高福利、高社保的時候
在你的故國
報禁、黨禁、新聞封鎖、網絡封鎖、一黨專政的故國
8964民主運動參與者、黃雀行動參與者被政治迫害
法輪功學員被群體滅絕
律師上央視認罪
真理部刪帖、封群、封號、禁言、封殺電影、封殺書、封殺電視片
五毛、網評員為小組治國、定向反腐唱歌
家庭教會被逼迫
長城防火牆屏蔽Twitter、Facebook、維基百科，以及所有境外網站
調查5.12地震遇難學生名單的民間維權人士獲刑五年
維權律師、人權律師被大規模抓捕
和敏感人士吃一頓飯，都會被“喝茶”
轉發一張“八酒六四”酒廣告，都會被刑事拘留
大街小巷站滿公安、武警、特警、特勤、便衣
逛廟會都要挨個安檢和搜身
你的父老鄉親在毒霾中接連走進癌病房
你家老屋前的那小河已經幹涸
溪水停止歡唱
小魚小蝦不見蹤影
耕牛、麥苗銷聲匿跡
農田在小城鎮化和新農村建設中龜縮和嗚咽
 
朋友
第二次造神運動下，獨尊自己的紅太陽二世坐上龍椅
大權獨攬，滿世界撒幣
二次文革近在眼前
打扮成中國夢的皇帝夢正在成為現實
央視洗腦大餐《春晚》跑到舊金山去宣傳愛國主義
宣揚階級仇恨、暴力革命的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給墨爾本注射
共產主義紅色毒汁
中國龍——民族主義、新納粹主義、軍國主義的雜種——爬出國門
爬向自由世界
 
你一定無數次地想過推開家門，和母親擁抱，和父親擁抱
無數次地想過一家人圍坐在圓桌邊，吃湯圓、吃餃子、拉家常
三番五次地夢歸故裏
 
信仰危機、經濟危機、金融危機、地方財政危機下

信仰危機、經濟危機、金融危機、地方財政危機下
“偉光正”唯一的執政合法性——以國民健康為代價的經濟快速發展——徹底消失
“全世界第二經濟體”正在倒下現在，民怨載道，地火奔突，群體事件山呼海嘯
朋友，我不想成為遊子，我們不想成為遊子
我希望你回家，我們希望你們回家
朋友，放棄眼目之樂，從溫柔富貴鄉中站起來，擁抱最初的夢想
朋友，如果黨內修補可能，漸進改良可能，28年前，就不會有那場震驚世界的血洗
朋友，我們同在一個穹頂之下
為了回家吃飯，為了我們的家鄉不再荒涼
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
為了民主中國
為了不堪重負的藍色星球——地球
為了你、以及你們，曾經在天安門廣場自由女神像下許下的鏗鏘誓言
我們一起努力
一起推牆和沉船
 
2017年2月11日 元宵節 初稿 於中國四川成都
2025年2月12日 元宵節 第二稿 於美國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