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雪國列車》素描

《電影<雪國列車>素描》   

作者：馬青 

冰
沒有盡頭的冷
白，連天接地

沒有綠
黃
藍
紫
隻有凍僵凍死的看上去和諧的雪

CW7——科學家們對付全球變暖的人工冷卻劑——把不斷變燙的
地球拉回冰川世紀
唯一的活物——火車——穿行在冰原之上

火車外麵沒有動物
植物
微生物
沒有花、草、樹、苔蘚
沒有聲音
沒有生命孕育、死亡、傳遞的腳印

火車裏麵
車票，不，登上諾亞方舟列車幸存者各自的血，可以遺傳的紅、白、灰、藍、黑，製造、決定、維持永恒不變的秩序

髒在髒的位置
優雅在優雅的位置
教育在教育的位置
領袖在領袖的位置
傳聲筒在傳聲筒的位置
槍在槍的位置

十八年前
這條火車的發明者——維爾福——開動號稱“永不停止”的
“神聖”的永動機
火車——冰天雪地裏的諾亞方舟，不能跨越出去的封閉係統——
在永動機和火車頭的領導下，一往無前，駛向
承諾給賤民的“天堂”——
懸崖絕壁

十八年，火車裏麵，秩序井然
肮髒、汗水、瘟疫、饑餓、死亡、恐懼、自卑、愚忠，和
蓬頭垢麵的窮人
擠在車尾
活著——不死，或者說，生存，是他們唯一的追求
拜托永動機和維爾福，依靠諾亞方舟列車，他們遠離冰原，
遠離凍僵凍硬凍成屍體
他們隻需要活著
隻是活著

思想
靈魂
宗教信仰
書籍
法治
隱私
私有財產
私有土地
性欲
婚姻
保家護院的槍
幹淨水
幹淨空氣
幹淨環境
健康食品
醫院
上述種種，在統治者眼裏，他們都不需要
關押在囚籠裏的他們，沒有男女性別之分、老幼之分、身強體健與
體弱多病殘疾之分
他們不哭
不痛
不悲傷
不憤怒
不做自己的夢
他們身上、他們心裏、他們周圍，隻有“光明麵”、“正能量”
音樂詩歌繪畫運動學校，不屬於他們
花前月下，與他們無關
他們像老鼠一樣，蝸居在昏暗惡臭的光線下
他們簡單照做聽話
“無私奉獻”
不自衛
不反抗
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人人生而平等”、“免於恐懼的
自由”、“執政合法性”、“反類人罪”這些字眼
生為高級哺乳類動物中的靈長類動物，生為人，他們的大腦皮層廢了
靈魂廢了
他們，被摘除了悲憫、良知、批判精神、契約精神、邏輯思考能力、獨立思考能力、自由意誌、人權意識、宗教信仰
被一遍又一遍地植入圓滑、理性、狹隘、怯懦、冷血、奴性、偶像崇拜
在一次又一次的洗腦教育和政治運動中，在無神論和指導思想一元化下
在言論控製、抓人立威、關人立威、殺人立威下
在“麵包契約”和槍口對內的黨衛軍麵前
國家主義、集體主義、極端民族主義、犬儒主義、忠君思想、忠孝思想、中庸思想、
大一統中央集權思想，溶進他們的血液

他們說，統治者手裏有槍
比起以前，好得太多
他們，不做出頭的椽子

有人流血，他們走開
誰冤死，他們閉眼消費
哪個呼救，他們沉默
他們隻關心死人的數量
甚至，連數量都不關心
他們覺得，流血活該
死活該
他們心硬如鐵
他們，以人血做胭脂，以骷髏做裝飾
他們，不談國事
謹小慎微
患健忘症
生得計劃、死得隨機的沉默的好人
永動機永遠轉動下去的潤滑油
可以隨時被替換的永動機上的齒輪
不思考為什麽他們隻能像老鼠一樣蜷縮在尾車裏
不琢磨為什麽”上等人”占有水電氣，以及，所有資源
不質疑為什麽”上等人”可以代表他們
不追問為什麽“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不探究為何越來越多的人平白無故地死去
不追究永動機靠什麽維持
不好奇火車外麵到底是什麽樣子
他們隻用張嘴吃主子維爾福賜予他們的“免費”食物，隻用
張嘴咀嚼蒼蠅、昆蟲、蛆蟲、垃圾攪拌而成的“蛋白塊”
好和壞的標準、正義和邪惡的標準、騷亂和穩定的標準、出生和胎死腹中的標準，生和死的標準，全由頭等車廂的自稱為他們——人民——服務的“上等人”製定

他們——塞在車尾腐臭在車尾死在車尾的賤民、生命的次等品、失敗者、不該出生的卵子和精子——隻配被全身武裝的士兵點名，隻配排隊領用“上等人”賞賜的“蛋白快”，隻配人相食，隻配砍下自己的手和腳喂養自己饑餓的孩子，隻配
殺死自己被饑餓或病魔折磨的妻子
隻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被帶走，自己的兒子被綁架
隻配被無產階級專政
他們無權看書
看畫展
無權擁有自己的護照、自己的土地和房屋
無權擁有節假日
無權和統治者對話
無權抗議
他們連性交的權利都沒有
他們隻配被吆喝、被毆打
隻配被領導、被統治、被逼迫、被維穩、被定性
隻配被洗腦
隻配認命
下跪
不抱怨
堅決擁護
隻配被酷刑
被意識形態強奸
隻配對瞄準他們的槍感恩
隻配世代貧窮，世代為奴，世代相信未來

真理的化身——梅森•維爾福的走狗，身穿
貂皮大衣，手拿話筒，向他們宣傳——
“這趟列車是我們的家，所有東西都來自永恒的永動機，所有的東西
都各有所屬。所有的水流，所有的熱量都歸功於永動機！”
“永恒的秩序，由神聖的永動機決定！”
“記住你們的位置，待在屬於你們的位置上！”
“我是帽子，你們是鞋，我在你們的頭上!”

作為忍民、跪民、奴才、奴隸，沒有思想和靈魂，沒有宗教信仰，沒有神性和人性的人，隻過自己日子的一盤散沙，永遠跟獨裁者走的無腦機器人，隻會嘲笑弱者、不敢挑戰統治者的懦夫，等待天降奇兵的順民，他們，從未想過拿起武器，奪下永動機，殺死維爾福！

一隻手被梅森下令伸出車廂，從指尖到手臂，血肉轉眼石化
一把鐵錘狠命砸向手臂，不，砸向石頭
這隻手的主人，一個憤怒的男人，一個不安分的男人
一個想尋找真相的男人，一個造反的男人，用他摔向梅森的鞋表達憤怒
表達對自由的渴望，對槍的反抗

憤怒，被梅森定義為“10碼的‘騷亂’”
憤怒的鞋子被政治正確的梅森，放在手臂正在石化的男人的頭上
梅森下巴朝上，一字一句地對眼皮底下說：“人性和嚴寒之間，隻隔著一樣東西——衣服嗎？褲子嗎？不，是秩序！”
梅森說，不許“越界”，“當好你們的鞋”！

可以接受教育的孩子們、被教育擁抱親吻的孩子們，在頭等車廂唱：
“維爾福萬歲!
偉大光榮正確的永動機永在！
離開列車，肯定全被凍死!
永動機停了會怎樣，凍得死光光！
永動機會停嗎？不會！不會！不會！
這一切多虧了誰？維爾福！
永動機由誰看護？維爾福！”

十八年前，一條長達438000公裏的鐵路，在人神維爾福的倡導
和指引下，把全世界連接起來，從嚴寒的北極冰原
到酷熱的非洲沙漠
嘲笑維爾福的“舊世界”的人，最終被嚴寒嘲笑，被死亡嘲笑
拯救地球的“救世主”維爾福以自給自足的雪國列車保護他選中的人
跳出列車，追求新鮮空氣的“因紐特”人，成為冰天雪地裏
永遠不動的冰柱，成為下等車廂中那些妄想衝出封閉
妄想謀反的熱血的反麵教材

匿名指示——一張紅色紙條——從“頭等”車廂傳到“下等人”手中
紙條上的“水”點醒不是人的人
對，控製了飲水，就有了談判籌碼

領頭人柯蒂斯，站起來
緊跟他的身後，無數個男人和女人站起來
明哲保身的好好先生站起來
曾經躲避暴力憎惡暴力的信奉和平理性非暴力不合作的人站起來
一無所有的無產者站起來
他們，從一盤散沙，擁抱成了一個人
從一根筷子，擁抱成了一把筷子
從一滴水，匯聚成了江河湖海
他們知道，四年前的“七人叛亂”，”上等人”已用光了子彈
他們用“克洛諾”說服睡在盒子裏等待毒品的安全專家南宮民秀
看在毒品“克洛諾”的份上，南宮民秀打開隔離門
他們用鐵桶開路，用鐵桶堵死瞬間就要閉合的隔離門

曾經冷血、放下、心態好的，曾經遠離政治、遠離革命的，曾經跪求民主、跪求皇恩浩蕩的，曾經做清官夢、明君夢、大國夢的愛國者，曾經以為雞蛋碰不過石頭的順民，衝向“頭等”車廂的供水區，衝向權貴和獨裁者，直麵從未登記注冊、無人授權的槍口對內的偽政權、軍政府，直麵犯罪集團，直麵蒙麵人，和斧頭！

火、光、火炬從車尾傳來
力量從車尾傳來

葉卡捷琳娜大橋上，蒙麵人不說話，隻是，用斧頭剖魚
血滴下來，斧口沾滿血跡
麵對斧頭，麵對斧頭上的血跡和正在死去的魚，柯蒂斯和他的戰友們，熱血男兒熱血女兒們，衝向前去！

“忘恩負義的人們，要不是維爾福，十八年前，你們已被凍死”
“你們隻會從維爾福手裏掠奪，獲得食物和庇護所”
“你們闖入供水區，用暴力回報仁慈！”

在擴音器裏聲嘶力竭過後
代表維爾福宣布，74%的人必須死過後
梅森成為俘虜

走過槍林彈雨，甩開斧頭和子彈，甩開新年禮物——雞蛋——下麵
躲藏的微型衝鋒槍，起義首領柯蒂斯走向維爾福
走向維爾福為他精心準備的一頓晚餐
不止晚餐，還有永動機

為了讓永動機永遠轉動下去
為了雪國列車永無盡頭地飛馳下去
維爾福寧願自己下台
交出統治權
將永動機拱手相讓
在不知所措的柯蒂斯麵前，維爾福下達自己作為領袖的
最後一道命令；“留下十八個，慶祝十八周年！”

麵對下一個人神、下一次造神運動中、下一次領袖崇拜傳染病中即將誕生的偉人、領袖、屠夫、暴君，下一個維爾福，即將走到幕後的維爾福
對可能成為維爾福第二的柯蒂斯——自己的接班人和自己的同誌——說：“維持混亂和恐懼，沒有，就創造！
空氣、水、食物、人口，要保持平衡！
我們沒時間自然選擇，隻有自相殘殺！
所謂‘七人叛亂、麥克格雷戈暴動、柯蒂斯大革命’
哈哈，這些，全都是他媽的作秀！”

柯蒂斯的師父吉連福——傳遞紅紙條的那個人，和柯蒂斯一起密謀“柯蒂斯革命”的那個人，柯蒂斯的精神導師和戰友——在維爾福嘴裏，不過是暴政收買賄賂利用的走狗，一個處心積慮、賣友求榮的雙麵間諜，一個政客、線人、告密者，一個人渣，一個授命於維爾福的、和維爾福一起說雙簧的，口是心非的，挑起群眾鬥群眾的、打著革命的旗幟給底層民眾下套、讓其自相殘殺的劊子手
因為戲演砸了，走得太遠，這條狗死了
當然，死在維爾福手裏

雪崩
列車出軌
一片大火之後
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走出列車，走出不能走出的監獄
冰天雪地裏，他們的前麵，有一頭北極熊

雪崩之前
南宮民秀說：“都以為那是堵牆，其實，那是扇門”
“雪和冰越來越少”
“雪越來越薄”
藏在冰裏的飛機，“能看見尾翼和機身了！”

2014年7月29日 第一稿 於四川成都
2014年10月18日 第二稿 於四川成都
2017年11月12日 第三稿 於四川成都
2024年12月18日 第四稿 於美國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