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以及

《“國慶”，以及》

作者：馬青

1、
派出所又來找你了
昨天來找
今天又來

他說，他是新來的
想和你見一麵
不光問我
還問陳孃
陳孃說，你是我們這個院子最有禮貌的
說話輕言細語
我也說你對我們好
他問，你在上班沒有
我說，你在上班
又問，你好久回來
我說，她可能到她媽媽那兒去了
她媽媽都八十多歲了

門衛大爺說上麵這番話的時候
他身邊的電子監視屏幕正在播放院子裏外的
一切風吹草動

剛才
我經過門口的電子眼
走進我住的院子
再早些時候
我下晚班
關上學院圖書館大門
經過學院大門內的無數電子眼和校門旁邊的警衛室
走進校門外的電子眼八卦陣

那天
2019年9月26日
離70周年“國慶”還有四天
我供職的這所民辦高校為幾天之後的那台
為“祖國母親”慶生的文藝演出
反複排練歡呼聲
和激動得發抖的表情

2、
電子眼，密不透風
血色國旗，密不透風

穿過密不透風的電子眼和血色國旗
我來到警察和警車蹲守的地鐵站

現在，是9月26日
離中共無比看重的“大生”隻有四天了
安檢，從地鐵內，擴散到地鐵外
地鐵工作人員手持安檢儀，站在地鐵大門外的進站通道中，對
每一位乘客，進行貼身安檢

網曝
從八月下旬開始
大陸各地進入臨戰狀態

從九月中旬到十月初
小型慢速航空器及其零件，不能寄往北京
所有進入北京的包裹，都要經過X光機透視
全北京超市，不準買刀子
剪刀
菜刀
斧頭
加油桶
同仁醫院、積水潭醫院等戒嚴圈內的醫院，一律隻準出
不準進
包子鋪、早餐店、大小飯館，禁止營業
進入公廁，登記身份證號碼、手機號碼、電子郵件
事先，說明排泄種類，預計花多少時間
超過時間出來後，須詳細說明

有的地方進入準宵禁狀態
必須在某個時間點內回家
外國記者天天被盤查，進出搜身

為了莊嚴有序
原本在室外進行的香港“國慶”升旗典禮，改在室內進行

3、
國慶
慶祝國家新生的日子
國慶
放鬆的
喜悅的
眉開眼笑的
由衷地為祖國感到自豪的日子

而十月一日
武裝到了牙齒
一路殺人喝血的鐮刀斧頭
沒有執政合法性的“祖國母親”
亡黨危機如影隨形，七十年來，一路提心吊膽的“偉光正”
此時
更為提心吊膽

每一片雲
貓走過的每一個腳印
大雁飛過的一連串影子
都讓它寢食難安
它甚至想把每一粒沙都清洗一遍

到底
是國慶
還是國殤
中國人到底是站起來了
還是跪下去了
到底是國慶日
還是占領日
淪陷日
恥辱日
到底，是新中國
還是盜國竊國的暴政
到底，是被解放
還是被奴役

3、
接通電話的那一刻
我以為，我在和快遞小哥對話
轉眼，我明白，對方是派出所新來的女民警
門衛大爺嘴裏的“他”，其實是“她”

“你好，我是派出所的，我姓餘
你好久有空
我想和你見上一麵”

“為啥見麵？”
“你不要想太多，我們就是見個麵，你來派出所，或者，
我去，都可以。見麵的時候，我們一起照個相”
“嗯……我考慮一下”

考慮幹嘛？為啥配合專政？
回撥過去，問她：“每個居民，都要和你一起拍照？”
“不是，這個隻是我的一項工作，我可以把手機拿給你看。”
“每個人，都要當你的背景，和你一起拍？”
“不是，一戶有一個人拍就行了。”
“每戶人家，都要派一個人和你拍照？”
“也不是。”
“那，哪種人，才必須和你一起照相？‘新黑五類’？”
“你不要想那麽多嘛！這隻是我的一項工作。”
“我是不是犯了啥事？”
“不是不是。”
“既然沒犯事，我為啥要和你一起照相？你想照相的話，我可以
幫你拍！”
“你既然不想拍，那就不拍，我們見個麵就行了。”
“好吧，‘六和豆漿’，明天下午，三點。”

4、
“六和豆漿”快餐店
一男一女，穿著警服走過來
男警察的胸前，戴著執法記錄儀
女警察說：“我姓餘，昨天，給你打了電話。”

女人說，她是四川人，剛從新疆調回來
我和她對話時，她那位男同事胸前的執法記錄儀惡狠狠地看著我

5、
幸福是
寫任何文字，畫任何畫，唱任何歌，都不會喝那杯“茶”
更不會，被“尋釁滋事”，被行政拘留，或刑事拘留

幸福還是
可以不高興
可以影射
憤怒
反思
批評

幸福是
有尊嚴地生活
喝幹淨水
呼吸幹淨空氣
吃安全食品
看得起病
吃得起藥
不用跪求愛心救助
是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弱有所扶
而非，被賞賜“低保”和“脫貧致富”

幸福是
可以對政府橫挑鼻子豎挑眼

幸福是
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而不會，被戶籍阻攔

幸福是
不必為了混口飯吃，出賣靈魂
幸福是可以獨立思考，秉持異見
幸福是，可以對社會發表任何看法，而不會被同事舉報
幸福是，可以對執政黨說不
幸福是，宗教信仰自由，創作自由，出版自由

幸福是，不必翻牆上國際互聯網
不必緊跟圍繞站隊表態
不必凡事政治正確

幸福是
愛上持不同政見者，不會恐懼得患上被迫害妄想症
幸福是，不會為兒女“妄議中央”，而惶惶不可終日
幸福是，群聊、私聊、寫作，不必用諧音字和火星文
不必一再撤回自認為“敏感”的發言

幸福是
可以自由思想
自由遷徙
自由禮拜
自由生育
自由聚會
自由退黨
自由組黨

幸福是
不會被封號、刪帖、禁言
幸福是，不用“養號”
幸福是
一張真正的選票

幸福是
不會因為參加一次朋友聚會，而被抓去做筆錄
不會因為發一封公開信，而被捕

幸福是
老師不害怕被學生舉報
丈夫不害怕妻子仗義執言
母親不害怕女兒“造謠、傳謠、信謠”
兒子不害怕媽媽寫“反詩”

幸福是
有獨立工會、獨立農會
幸福是
不會作為國家的敵人，被自己的祖國阻擋在國境線外

幸福是
寫小說、畫畫、拍電影、演小品、說相聲，可以毫無禁忌
信馬由韁

幸福是
個人不被集體、單位、國家、政府、黨，強奸和吞噬

幸福是
不做稅奴、卡奴、房奴、車奴、股奴、孩奴、黨奴
幸福是
享有人權

幸福是
發自內心地熱愛自己的國家
而不是，掙紮在生存線上，吃著毒食品，戴著紅色眼罩，人雲亦雲地
高唱“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
不能分割”

幸福是
不會被強製做核酸檢測
不會被強製接種未做三期臨床試驗的新冠疫苗
不必違心地說“喜迎油價上漲”

幸福是
不會被黨報、新聞通稿、新聞聯播和政治課洗腦
不會因言獲罪
不會被截訪
不會被“維穩”
不會被大數據中心和“反詐軟件”跟蹤言行

幸福是
在真正的國慶日，由衷地說，國慶快樂
節日快樂

2019年10月4日初稿
2021年10月24日 第二稿

首發《北京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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