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叢，以及樹(詩歌)

《灌木叢，以及樹》

作者：馬青

從一大片步調一致的灌木叢中冒出頭來
在灌木叢看來
是搞笑、愚蠢、發瘋、失敗，且
危及生命的事情
尤其是，主動地，而非被動地
 
異想天開，鶴立雞群，遠離吃瓜群眾的同時
是給設計和諧美的園藝師唱反調
是冒著被訓誡，甚至被殺頭的風險，給隨時跟蹤掃描灌木叢的剪刀說，來
對準我
我在此地
 
縮手縮腳地委身於灌木叢
做灌木叢中的老好人
在“我們”和“群眾”中間，情緒穩定地、理性地、有歸屬感地活著
安靜做夢
歲月靜好
簡單而輕鬆
 
從灌木叢中冒出頭來的過程，是膽顫心驚的過程
槍打出頭鳥
明擺著
 
從灌木叢中冒出頭來，雖然危險
但可進可退
暴風雨嘶吼，狼群狂吠時，不必單打獨鬥
不用以自己的肩膀對抗黑暗
並且，某些時候，因為挑釁刀口，挺身而出，還可以收獲讚美
甚至桂冠
 
徹底遠離灌木叢
做那個，和灌木叢完全不同的，反灌木叢的，樹幹強壯的樹
並且，遠離樹林
在一片空曠的原野中，獨自站立
可能會在身份焦慮中，在拋棄集體的不安全感中，無數次地患被迫害妄想症
一再撕咬自己
 
但總有那麽一些家夥
義無反顧地和周圍人決裂
對庸眾說不
說我是我自己，我和你們完全不同
我要更寬廣的視野
更遠的焦點
我要以我的背叛集體，向太平洋對岸那朵雲說你好
和漫步原野，煽動起龍卷風的翅膀對話
 
樹
站出集體
特立獨行
路人無法看見
路人矚目的，隻有灌木叢
依附於灌木叢的花花草草
和灌木叢中，那些探頭探腦的，以異端自傲，並且，以離開庸眾
包攬歡呼聲的風度
 
離開灌木叢
拋棄集體認同感
不認祖歸宗
作為樹，獨自站立於曠野
樹根深埋地底，樹幹直插天空
意味著獨自走過似乎沒有盡頭的黑夜
獨自麵對集體的嘲諷、譏笑和羞辱
獨自抵抗和反擊圍繞主人轉圈、向“敵人”發起群攻的猛犬
 
“注意，有蛇出入！”
幾乎所有人都止步於灌木叢
轉身於貌似好心的警告
 
看見樹的眼睛很少
但總有一些眼睛不聽勸
總有一些視野要和真正異端，而非假冒偽劣的異端
對話和擊掌
共享精神盛宴
 
獨自站立
遠離灌木叢
被灌木叢邊緣化
被灌木叢連續不斷地以親情和友情之名規勸站穩立場、遠離孤獨
做一棵背叛大家庭的樹
做一棵被灌木叢屏蔽，並且，以被屏蔽為榮的樹
在神的注視下，天馬行空，枝繁葉茂
飛越禁令，看紅線背後的風景
還是，躲進灌木叢
習慣性地下跪
尋求眾人的溫暖，組織的庇護？
 
2017年12月2日 成都紅光
2024年5月15日 修改 美國 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