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詩歌，外七首）

《越野車》（詩歌，外七首）

 

作者：馬青
 
 
濕地
看不見盡頭的春天

馬達轟鳴
渾身泥濘的越野車，在生命力旺盛的草地上
撒歡

遠方，近在咫尺
天堂，就在下一站

你坐在車裏
勇往直前
持續加速
連續不斷地彎道超車
以無人匹敵的風馳電掣和沿路的山風握手聊天
嘲笑那些被你和車輪甩得老遠的蝸速
並且，罔顧提醒
碾壓“妄議”
快速倒車

朋友越來越少
速度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地奔向懸崖絕壁
你不斷炫耀屈指可數的重金買來的掌聲

突然
方向盤鎖死
引擎停止轉動
猛踩油門無用
重啟白搭
修補、保養和重返車道全都無望
秀肌肉、喊口號無果
所有計劃泡湯
起死回生隻是夢
一再吞噬你的那個隱憂兌現
你知道
下一秒，是汽車墳場
必定解體正在解體的耀武揚威

不過
無奈
恐懼
走投無路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你
還是賴在車上，拒絕下車
並且，依然吹牛
嘴硬
教唆看家狗高叫盛世奇觀
說無堅不摧
無事不成
無往而不勝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功成不必在我
你正以你的一貫正確，引領
全球

 

2021年11月25日 第一稿
2023年3月15日 第二稿

《鉤》

鉤的交響曲
從正步走
到淺唱低吟
再到飛旋咆哮

你以為
你看到了自由意誌
衝天而怒

其實，全是鉤
鉤的各種變型和扭曲

提問，或打X的家夥，連同家人，被邪黨賜死
從此後，隻剩鉤
短的
長的
彎彎曲曲的
看上去各有千秋的
獨具特色的
粉藍，粉紫，色彩鮮豔的
各種亮度的
規規矩矩的
寫意狂放的
與時俱進的
漸進改良的

在槍的注視下
隻有一個選擇的選擇題

2023年3月14日

《荷花》

一眨眼
積極向上
中氣十足
昂首怒放的荷花
就耷拉下了腦袋

不可思議的是
剛才
荷花陣營還霸占池塘，牽手互捧
仿佛要席卷整個夏天
蕩滌一年四季
從開遍中國
代表亞洲
向太平洋喊話
到收割東方
手撕西方
一統天下

荷花的全麵失控和垂頭喪氣
是突如其來的
不光來得突然
還成群結隊
就像多米諾骨牌
接二連三
不可阻擋地轟然垮塌

不可否認
最後還有四枝不忘初心
貌似挺立
從距離足夠遠的地方望過去
幾乎可以稱得上戰天鬥地
獨領風騷

夕陽餘暉下麵
那四朵身處困境危機四伏
卻在倒計時的鍾聲下
拱衛神壇
堅持不倒的荷花
以強顏歡笑
塗脂抹粉
垂死掙紮
硬撐頭顱
團結無比
引來無數歎羨

什麽
孤立無助
命在旦夕？
別有用心，惡意分裂抹黑

看
多驚人的韌性
如此強大的生命力
多麽旺盛的戰鬥力
在正確方向上，行穩致遠

死亡的呼號
虛構的雞血

2022年5月

《鐵籠，以及沙》

一顆不漏
把每粒沙都抓進手心
鐵籠知道難以做到

鐵幕時代已過
一手遮天盡在掌控的昨天
成為不斷懷念，一再回味的
夜曲

咋辦
拔槍的同時，自嗨
外加規勸
引誘
恐嚇
說“是黨派我來為你服務的“
離開我的沙，邋遢
窮困
死路一條
理解我依靠我的沙，輕鬆
自在
溫暖

鐵籠炫耀自己聚沙成石
牢不可破時
幾粒沙
一小撮沙
越來越多的沙
悄悄地
或明目張膽地
棄它而去

看上去四平八穩的鐵籠
不斷背叛鐵籠的沙粒
正在走來的雷霆萬鈞的海嘯

2022年7月2日

《前進》

拔地而起
穿金戴銀
群山側目

手拿屠刀的巨人得意於自己的
飛揚跋扈和高大威猛
周圍，還有誰比肩自己
哈
甩開膀子
一路狂奔

加速
一再加速
以越來越快的速度續命
謊稱道路自信
高唱“從勝利走向勝利”
“意氣風發，走進新時代”

從快走到快跑
不要命地
不顧一切地
無知
無畏
無恥
又狂
又蠢
前方，是太平洋

紙糊的巨人
不動聲色的海水

2023年3月15日

《水墨畫》

多夢幻的水墨畫啊
炊煙
跨海大橋
櫻花吟誦的小路
崇山峻嶺
城市
高樓
衣著光鮮的俊男美女
共享單車
網約車
無人機
地鐵
高鐵
航空母艦
在太空高唱愛國紅歌的運載火箭
現代化進程的氣息
春天的溫度
生命的活力
幹淨
整潔
有序

你在這幅濃縮人間美夢的裝置作品前，感概萬千
說“畫出了我的心聲，好日子還在後頭”時
有人說，快，看後麵

幕布背後
光影交錯的另一麵
剛才的美好瞬間垮方
你的麵前
是一堆爛棉絮
幾張臭不可聞的報紙
癮君子的酒瓶
毒食品暢喝的農藥
失業者——全職兒女——亂扔的飯盒垃圾
血
淚痕
子彈

隻看前麵不看後麵的絕大多數觀眾
藏在身後的真相
宣傳機器合唱的假象
導演隱瞞的汙漬
虛假繁榮與和諧

2023年3月14日

《女知青》

窯洞前麵的一條木凳
木凳上僵坐的兩個人

女人長辮垂肩
穿一身發白的軍便
斜背軍挎
軍挎上，係一條白毛巾

女人左邊
離她一公分左右
坐著一個陝北農民
他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黑色中式盤扣上衣
從頭到腳，一身黑
隻有腳底是白的
白得刺眼

顯然，這一天
對他來說，無比重要
他必須以平時不會穿也穿不起的一雙新布鞋，走過人生
最重要的一天

女人肩膀右移
腿部肌肉緊張
如果可以，她會一躍而起
以最快速度逃離這條長凳和長凳上一身黑衣黑褲的男人

現在
讓我們再來看看這位他身邊的女人不願湊近的男人
他的手上，拿著一張結婚證
和一臉漠然沒有一絲笑容的女人不同
他笑得合不攏嘴

如果你是七零後
八零後
九零後
零零後
你一定懵圈
這兩人怎麽會走到一起
一個青蔥欲滴
一個蒼老
一個滿腹詩書，充滿幻想
一個大字不識，麵朝黃土背朝天
隻有一個窯洞
一張炕
沒有車子票子
沒有窗明幾淨的電梯公寓或小高層
女人漂亮修長凹凸有致
怎麽可能和這樣一個陝北老農走在一起
天上地下的教育背景
家庭背景
難以應答，各自痛苦的魂靈

不過
如果你是三零後
四零後
五零後
六零後
你就知道這張油畫的時代背景
你會順著時間長河倒遊回去
看見逐漸遠離又在逐漸走近的”偉大領袖“的”最高指示“
”紅寶書“
”紅海洋“
“黑五類”

大煉鋼鐵、大躍進、人民公社造成的三年人禍
餓死至少3600萬人的爛攤子
經濟命懸一線
就業大門關閉
紅太陽一世腦袋一拍，手一揮
1600萬知青被發配到“偉大祖國”的犄角旮旯
美其名曰，”知識青年上山下鄉“
”廣闊天地練紅心“

要是
你以為這幅畫離你很遠
請聽三年新冠疫情防控後，奄奄一息的城市的悲鳴
咂摸紅太陽二世的最高指示——
“有序引導大學畢業生到鄉……” 

2019年3月3日第一稿
2023年3月14日第二稿

《生日快樂》

像眾多今天過生的
被一紙通告——
”全麵加強社會麵疫情防控“
”靜默管理“
”靜態管理“
”臨時管控“
”足不出區“
”足不出戶“
”非必要不出門“
堵在家裏
作為”次密接人員“，居家隔離
甚至，作為”密接人員“，被全家拉走，塞進
方艙或隔離酒店的
天津人河北人山東人黑龍江人深圳人武漢人
新疆人內蒙古人西藏人
成都人貴州人那樣
在窩火
無奈
憤怒
麻木
瑟瑟發抖
氣不打一處來中
假裝快樂

給自己做一頓好吃的
想象那天
真心快樂那天
祖國不再是以愛國之名壓在我們胸口的巨石那天
在某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打開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那時候
中共隨俄爹一同走進曆史的垃圾堆
鎖定我們的各種碼作廢了
身份證作廢了
高清電子攝像頭去了爪哇國
不必網聊一句，又馬上撤回
不用“翻牆”出去，在別國網絡上，行使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賦予的言論自由
無需刻意用錯別字替代敏感詞
作為公民，而非豬狗不如的隨時全員核酸
人臉識別
護照上交或邊控的數字奴隸
我們可以隨便去紐約
倫敦
北歐
南非
台灣
峽穀冰川沙漠森林
可以去海鷗逐浪高飛的任何地方

想象那一刻
千夫所指的中共
連同狐假虎威叫喊全球命運共同體的高音喇叭
壽終正寢
數字化極權垮方
人神的光環褪盡
思想警察歇菜
閉關鎖國、計劃經濟難以為繼後，國門再度打開
我們重回人間，不再恐懼
在錢塘江大潮邊，就著《今夜無眠》的旋律
舉杯痛飲的
那一瞬間

2022年9月